close

 

 

一.    盜寶

 

「那展昭真的有這麼厲害?

 

「是真的! 要不是我女人衝出來求情,我的牙就要被他打斷了!這時候好奇的聽眾都已經聚集到小桌子前眼光催促著他往下說,留著小鬍子的精瘦壯年漢子看起來餘驚未消,抓起面前的杯子咕嚕咕嚕的大吞了幾口裡面的紅色液體,這才口沫橫飛的繼續說。

 

這個年代的殭屍要在都會裡生存多不容易啊,要像正常人一樣工作養家養房養車,解決生計又得要偷偷摸摸的到像這裡一樣的地下黑室買從醫院裡弄出來的過期血漿。血荒的時候一袋血得有多貴……

 

故事的主角叨叨絮絮的又埋怨了半天才講回正題。原來那天他把手上剩的零用全買馬輸光了,老婆又不肯掏私房救濟。月底嘛,餓兩頓也不會死,頂多周末不出門接近人潮,窩在家裡聽老婆撈叨埋怨也就是了。偏偏他老闆出了小車禍拜託他到醫院幫忙辦住院手續。他出門的時候還咕囊著「周末呢,又不算加班費,不去成不成啊……」

 

誰知道出門的時候還不怎麼樣,一到醫院裡他突然就餓的頭暈目眩。一路上經過的病房十間有八間正吊著血袋輸血,他慰問老闆的時候基本上直盯著旁邊垃圾桶裡滲著紅暈的紗布都忘了自己說過甚麼。偏偏一出醫院大門就看到一輛捐血車停在路邊,他本來想就快點進去摸一袋走也不會有事,偏偏顧車的護士正好回來,不但看到他太興奮露出來的牙還大聲尖叫,又偏偏那個驅魔展家的展昭就在附近。

 

小地下室的角落桌前坐著一個全身白衣的顧客自顧自的啜著飲料,看樣子對大家聽得津津有味的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主角倒也不掃大家興天花亂墜的比畫敘述著那展昭的身手,一點也不避諱自己三下就俐落的被打趴的事實。

 

「看起來那麼斯文的年輕小夥子,感覺跟人搶籃板還會輸呢。誰知道一出手快得跟甚麼一樣,我拼命跑到巷子裡以為已經沒事了,沒想到他兩步從牆頭翻下來落到我前面,我還沒看他出腳就已經中招倒了,簡直像是電視上武俠片裡的大俠吊鋼絲。幸好那天我家婆娘有跟著我去,搶上去求情說好話,說我沒咬過生人只靠買血過活,又說她每天睡在我旁邊都沒被咬過就知道我一向控制力好……」

 

總之那年輕人正氣凜然的訓了他一頓以後回捐血車邊編了個謊,說甚麼他是走錯場景的臨演之類的倒了歉,還捲起袖子自己捐了一袋血,下車前趁護士不注意順手摸了一袋別人捐過堆在一邊的給他。「這次你沒有殺傷人命,下次要是出了事,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他語氣雖然一點也不嚴厲,你被他那眼神一瞪自然就會戰戰兢兢慚愧起來的。我回家當然又被扭著耳朵訓到天黑。不過也幸虧她心細看到了展昭在捐血單上填的名字,我知道是怎麼栽的以後當然服了……」

 

「南展北歐陽啊,歐陽家這一代好像沒有傳人,新一代的驅魔法師也就只有這個展昭了吧。你也真夠衰的。」

 

「他那叫運氣好,要是他再晚一點控制不住咬了人,哪裡還能坐在這裡,早就被收了! 不過聽說展昭脾氣是出奇的溫潤好親近,上次張嫂家裡有事去求他,他對著殭屍居然也是客客氣氣的說話,把張嫂當一般的委託人一樣一口就答應下來了哩。」

 

「聽說就連鬧鬼鬧了七十幾年的楊家大廈讓他進去一晚上以後也安靜了呢,現在知道門路的都不去廟裡求符直接去找他了。真看不出才剛出道沒幾年呢。」

 

「欸,你說說他那把伏魔劍巨闕是長甚麼樣的?

 

「胸口受他一腳我就已經痛到現在了,真要看到大名鼎鼎的巨闕我還不被收? 不過我記得他那天就穿個牛仔褲跟深藍上衣,手邊也沒有甚麼可以放武器的包包之類的。」

 

「真要收你這種等級還要武器? 一招誅邪也就夠了。」人群裡不知道誰開始訕笑。

 

「去你的,甚麼叫我這種等級的,你光看到他就要暈倒了吧。就算是第一二代的高級殭屍遇到他也要沒轍啊,誰叫他展家天生是我們的剋星啊。」

 

「甚麼我們,只有你吧,我可是從來安分守己……」

 

角落桌的白衣人這時候似乎冷哼了一聲,在桌上丟了張鈔票起身走了。「……展昭……」

 

***

 

「策叔,我來了。」

 

「小昭你來了啊,來裡面坐吧。」

 

穿著簡單的年輕人熟門熟路的穿過小算命館走進後堂的居家空間,把手上的小箱子小心放在客廳圓木桌上打了開來,從裡面掏出了幾個小瓶子。一個留著書生鬚穿著算命袍的中年人從一個小房間裡踱出來。「看樣子這個月的業績不錯啊。對了,我最近正好研究了幾個新東西,給你拿去試驗一下。

 

「謝謝策叔,還是要麻煩策叔超渡了。」

 

「不會不會。」被叫做策叔的人要接過小瓶子的時候突然頓了一頓仔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人。

 

「小昭,你最近有結識新朋友嗎?

 

展昭認真的回想了一下。「沒有啊,怎麼了?

 

「沒事,沒事。」

 

跟展昭仔細交代過怎麼用新手機同時撥放經誦跟顯示相配符咒的功能後公孫策送他到門口,忍不住要多加一句,。「要是遇到麻煩就打電話來,策叔起碼可以可以幫忙畫符查書甚麼的。」

 

年輕人溫和的微笑點了點頭,一點不耐煩的樣子都沒有。「好,那我先走了。」

 

公孫策望著展昭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一嘆。「看起來會是糾纏的緣分,真不知道是福是禍啊…」

 

***

 

展昭在委託人家的書房裡已經從巳時等到午時。房間裡只亮著書桌上的小檯燈,他在昏黃的光線下正襟危坐,一邊瀏覽著桌上排列的孩童照片一邊在心裡推敲這件案子的來源去脈。

 

「拜託,拜託你了,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為了省委託費先去找白小姐。我知道你們同行之間一定不對頭,不過你一定要幫幫我,從現在開始我全靠你了。要不是她第一天晚上就失敗我也不知道她不行……」有點微胖的中年男子用帶著粗曠鑽戒的手掏出手帕擦了擦從額頭上不斷滾落的汗水。

 

他聽說有用神龍誅邪的同行時自己也嚇了一跳,打聽之下才知道這位年輕的白小姐容顏姣好,能單手放出金光閃閃的神龍貫穿鬼怪。雖然這幾個月才開始捉鬼,但是已經小有名氣而且收費不菲。

 

「…跟她約好的那個晚上鬼是來了,可是她對著鬼舉手拼命的喊誅邪不知道多少次,別說是龍,蛇我也一條都沒見到。她小姐居然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失靈也不退訂費,只說會幫我處理到底就走了…」

 

這時候昏黃的燈光開始不斷閃爍,展昭暗道終於來了站起身來。一個孩童樣子的透明身影從房間中央憑空出現,看也不看他的穿過房門往客廳飄。他提起手邊的巨闕跟了上去。

 

「啊啊啊!等在客廳裡脖子掛著成串符咒手裡緊捉念珠的主人看見鬼臉色蒼白,不顧一切的開了門往外跑。到了中庭快速按了幾下電梯按鈕以後乾脆直奔安全樓梯。

 

居然往上跑…展昭搖了搖頭也往上走,一路跟到了公寓大樓頂端的陽台。中年男人連聲催促他趕快捉鬼不見他動作,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鬼魂終於崩潰在地顫抖。「救命,救命啊」

 

「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一把嬌脆的年輕女音隨著人影從樓梯口衝了進來擋在鬼魂跟男人中間,看樣子是早就潛伏在附近有備而來。她抬起右手對著面無表情的鬼。「誅邪!

 

一道黃光從她右掌冒出,到了孩童樣子的鬼魂面前卻又回轉到她身邊。穿著銀白短裙圍著時髦皮毛圍脖的女子看起來又怒又急,又試了幾次。「怎麼突然就不靈了呢,誅邪!

 

看樣子是沒錯了,展昭心裡暗忖,一手從口袋掏出一顆黃紙摺的幸運星低喃幾句咒語。只見那顆幸運星騰空飛起遊向孩童,那鬼魂在被碰觸的那一霎那突然就這樣消失無蹤。展招上前幾步把自動往他飛回的紙摺星星一把捉住,抬頭對看著他目瞪口呆的年輕女人解釋。

 

「神龍慈悲為懷,跟展家先祖又有約定,只能對怨妖厲鬼出手,是不會現身對付無辜冤魂的。」展昭看了看還捲在地上發抖的委託人,「這位先生的前妻是兩年前車禍去世的陳女士,在那之後他一直是陳女士第一段婚姻留下的小孩的法定監護人跟遺產管理者。不過上個月陳小弟弟從這裡的陽台摔落不幸身亡以後他就成為了陳太太身後兩億元財產的唯一繼承人。」

 

白小姐馬上聽懂了展昭的言外之意回頭怒瞪,「原來你是壞人!

 

展昭把巨闕一橫攔下就要向男人撲過去的白小姐,兩招之後白小姐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發怒出言質問: 「你幹甚麼,這種人就讓他也從陽台摔下去也就是了,你是收了他多少委託費?

 

「陳小弟弟墜樓的那天他是有不在場證據的,再說,所有案件都應該依照證據蒐集等等法辦程序處理,不能我們自己私下解決。」展昭回頭交代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男人,「請把你身上的符全部留下來,下樓到自己房間念誦地藏王經一千遍。」

 

白小姐眼睜睜得看著中年男人乖乖照做以後挾著尾巴溜了又急又氣,卻注意到展昭把巨闕收起,開始檢查那一大串符。她看著展昭捏了捏其中一包打了開來把裡面的一撮頭髮跟剛才那顆星星一起倒進一個小瓶子裡,忍不住好奇心起。「那是甚麼?

 

「神龍之所以不現身是因為陳小弟弟不帶戾氣,也沒有報仇害人之心。我猜陳小弟弟在掉下去以前沒有看清楚推他的人是誰,之所以逗留在這裡完全是因為下手的人良心不安胡亂找人做法,反而加深了他的魂魄跟兇手的羈絆。我也是因為這樣才開始懷疑這件事的犯罪成份的。也幸好小孩子沒有心機不懂世事,對自己的死也不帶恨意,這樣子超渡起來就容易多了。」

 

展昭把瓶子收好繼續解釋。「我打聽到這個人在陳太太之前還有一段婚姻,那一任太太在婚後兩年就也因為車禍去世了。那時候留下來的遺產雖然不像這次這麼豐厚,不過也算是一筆財富。我已經拜託在警界的幾個朋友幫忙調查這兩位太太的死亡狀況。如果他是慣犯,相信他不可能每次都做得天衣無縫。只要我們不要打草驚蛇提醒他回頭湮滅證據,一定很快就可以把他繩之於法。」

 

「你是叫我不要找他麻煩就是了? 誰知道那些警察辦事效率怎麼樣,搞不好收他幾筆錢就算了。」

 

「你放心,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就算是沒有法律制裁,他也是逃不掉的。」

 

白小姐抬頭看著展昭認真堅定的眼神只覺得說不出話來反駁,也就點了點頭。展昭突然面色一扳嚴肅起來。「還要請問白小姐,你身上的龍珠是從何而來?

 

囉嗦了半天果然是想要回龍珠! 她豎起眉毛臉色不善,「你管我是從哪裡來,反正撿到了就是我的。如果你要就動手好了,我是不會束手待斃的!

 

展招看了她兩秒以後點了點頭。「那就請你出神龍吧。放心,這次牠會出來的。」

 

「是你堅持的,你要是被打傷了我可不管!

 

她伸出右手試著運動體內龍珠力量,果然一道熟悉的金黃瑞氣從她掌心遊出。展昭垂目念了幾句咒語雙手在胸前比畫了幾下,只見一條十餘丈帶著金黃麟片的神龍騰空而出,直直的破散了她召喚的龍氣向她衝來,在她身邊環繞了幾圈以後才回到展昭面前消失不見。她登時覺得元神俱震全身虛空,隔了一會才能提起全身僅存的力氣說話。「你把龍珠拿去吧。」

 

「請問你當初是怎麼撿到龍珠的呢?展昭又問了一遍。

 

這時候白小姐也不再隱瞞一五一十的從頭說起。原來她本來是宋朝時代的一隻家貓,只記得兩位主人其中之一遭遇不測,跟人動手以後掉了龍珠在附近。她那時只不過是幼貓一隻,因緣巧合的把龍珠吞食入肚,居然藉著上面的靈力幻化成妖活到現在。她幾百年來慢慢發現龍珠的力量深不可測,最近居然開始可以被她召喚。她也知道自己不夠資格驅遣神物,但她從無神智的家貓修練到現在能隨意幻化人型的貓妖也花了不少時間,等到她大著膽子接觸凡事,打聽到龍珠是驅魔展家的寶物,又尋到這個城市來已經是最近的事了。

 

展昭沉吟半响才開口。「那龍珠其實是我展家守護神龍之物,上面附著神龍精氣,照道理應該由展家子弟負責保管,以免流落在外被不肖人士利用……。」那貓妖這時候正要閉目就死,卻又聽到展昭說話:

 

「……不過聽起來你的主人想必就是遺失龍珠的展家長輩,你能撿到龍珠也是一種緣份。再說你依藉著龍珠修練成妖,我要是強行取走,你不免魂消魄散。這樣吧,你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就收你為徒,教你使用龍珠力量的方法。以後要是有事需要你的幫助,有你以展家第四十代傳人大弟子的身分使用龍珠護法,它也算是回歸展家了。你覺得怎麼樣?

 

貓妖茫然看著展昭懇切的眼神,只覺得這深夜裡突然暖如春日。「我白小咪上輩子不知道修了甚麼福,居然在兩位主人以後又遇到你…」

 

展昭徐徐的一笑,「你還叫我你嗎?

 

「師…師父!」貓妖眼眶突然濕潤起來。

 

「嗯。剛剛禎伯雖然手下留情,但是你還不太會運用龍珠護體,恐怕傷到元神了吧。不如你先回復原形讓我照顧,等到復原以後我們再擇日拜師吧。」

 

那白小咪更不打話直往展昭身上衝,到了半途滾成一球,就這樣化成貓身撲到了展昭懷裡。展昭伸出一手支撐住牠,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我以為你會是白的呢。」

 

原來那白小咪雖然姓白又穿著白衣,原型卻是黑不溜秋的簡直黑到發藍。牠對剛認的師父對自己毛色的意見一點抗議的意思都沒有,一到展昭懷裡被抱穩居然蹭了蹭他胸前就這樣瞇起眼來睡了。

 

***

 

白玉堂本來漫無目的的在城市裡用開車打發漫漫長夜,眼角卻突然撇見附近天空的一道黃芒。他心中一動緊急轉彎加踩油門,把尖銳的煞車聲和喇叭聲遠遠拋在身後。

 

他把車停靠在一棟公寓大樓前面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吸引他來的閃耀光芒了。這個年代的夜空裡已經沒有皎潔星光,只有都會向上散發的朦朧光害。他望了望壟罩著樓頂吞噬所有的一片漆黑,正要開回頭的時候卻看見一個手裡抱著貓的年輕男人從公寓大門走了出來。

 

白玉堂上網搜尋到的雖然只有展昭求學時代的黑白大頭照,但是他一見到這個人的氣度神態就相當確定他就是展昭。他看著驅魔展家的傳人走出大門,低頭看看抱著的貓以後嘴角稍微的上揚,像是沒有發現自己在微笑一樣的慢慢走遠。白玉堂就這樣呆呆的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展昭,直到他消失在他視線範圍的邊緣。

 

***

 

白玉堂在自己房間裡踱了兩圈以後走到書房,在幾近裝飾性質的書牆前晃了兩遍,接著又繞到廚房幫自己倒了一小杯的威士忌,這才拎著酒杯到客廳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坐下的角度讓他的視線正好對著飯廳桌上放著的一隻瓷盤,磁盤裡盛放著的綜合生魚片,和盤子前面正在好整以暇慢慢享用著生魚片的一隻黑貓。

 

他到底在做甚麼,到底為什麼要偷一隻貓回來,到底展昭去哪裡了……白玉堂在心裡重複著這幾天來不斷的問著自己的問題。那天閒著無聊去餐廳打發時間兼聽八卦的時候聽說有個號稱殭屍妖怪剋星的展昭,他心裡一時不爽便查了一下他的資料,後來又在路邊跟他有了一面之緣。在那以後他就不知道為什麼念念不忘這個人的存在。隔天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乾脆直接按著網路上搜尋到的地址到展昭的工作室去找他。

 

結果所謂的工作室不過是個小小的算命館,裡面只有一個穿著算命袍,自稱姓公孫的人在。那個公孫先生一看到他就掐了幾下手指接著表情古怪,對展昭的行程一問三不知,又說如果有案件要委託的話請把資料留給他就好了。頭兩次他還算是有耐心的跟算命的寒暄,沒想到姓展的架子真大,甚麼事情都丟給秘書管,說不在就不在。後來一次他毛了,露出牙指著自己的臉說,

 

「沒有案子你也聯絡不上他對吧,好,這裡有殭屍一隻,麻煩你叫他出來,我要看鼎鼎大名的展天師要怎麼把我收了!

 

「呃…」算命的居然還是斯斯文文的一臉為難,一點害怕的表情都沒有,「…白先生請勿見怪,本門嚴禁濫用法力對付無辜。就算是殭屍,我們也只處裡殺傷人命的,冤魂精怪也是一樣。至於私下跟人動手比鬥,那更是萬萬不能。」

 

言下之意,幾十年前的那一次動亂以後殭屍已經不是稀有動物,不喪失人性發瘋抓狂到公眾場合咬個十幾二十個人的是沒有資格勞動到展昭處理的。好,真好。說的好到他真想跟展昭好好的打一架比個高低,看看是展天師厲害還是他這殭屍強。他最後一次去小算命館的時候門大開著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好眼熟的一隻黑貓窩在神桌前的小椅子上睡的正香。他也是一時性起,留張紙條讓展天師親自到他住的陷空大廈來,然後就把那隻貓一把抱著回家了。

 

把展昭的寶貝都偷,喔,帶回來了,他也不算是無辜殭屍值得他動手了吧? 想到這裡白玉堂一仰頭瀟灑的乾了手上剩餘的威士忌,卻馬上不由自主的開始懷疑:從算命館到陷空大廈再怎麼塞車也只需要一個小時,可是這隻貓已經蹭了他好幾天的高級綜合生魚片了。展昭是沒有看到紙條,不把他白玉堂看在眼裡,還是他這隻貓其實根本不是他那隻貓呢?

 

***

 

展昭仰頭看著電梯螢幕上的數字不斷上升,又在心裡盤算了一次這兩天的反覆思量。

 

十天前他受某鄉警局之託處理一樁孩童失蹤案,到了當地一訪發現果然是他能力範圍裡的案件。可惜案子裡的小孩們在他到達的時候已經被害,也讓他把始作俑者的槐樹精收拾以後又多留了一天化渡亡魂。等到他回來,又從策叔那裡聽說事情原委的時候已經是事發以後三天的事了。

 

「這…」他還記得看到紙條時心裡的驚動。小咪和展家神龍的龍珠落在一個殭屍手裡是何等的大事,策叔怎麼不早點通知他呢? 小咪雖然還在休養,但是應該已經有能力化成人形以龍珠的力量自保。如果連抵抗的餘地都沒有,這白玉堂會有多麼厲害?

 

展昭想起策叔幫他查到的資料,那白玉堂是僅有幾個有千年歷史的殭屍之一,跟幾十年前被人造僵毒傳染,最後只能保有人性而沒有發展出特別能力的那些不一樣。就算是這些年來風平浪靜,也聽說過他好幾次出手教訓失去控制的低等殭屍或是某些誤闖到地下血室想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從他的作為來看,這白玉堂身手不凡而且好打抱不平,應該是想幫助同類繼續不引人注意的生存,對保持人類和殭屍間微妙平衡沒有異議的人。雖然從紙條的遣詞用字看起來白玉堂只是對展家驅魔滅殭的名號不滿,但是也不能排除一出手的目標就是龍珠的人物另有目的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他的目的是甚麼? 如果他親身到來動之以理沒有辦法讓他改變心意,是不是必須要動手?

 

「登!電梯終於到達了頂樓。展昭穿過小小的中庭到了大門前拉起門扣敲了三下,正了正心神準備拜訪這佔據整層樓面住宅的主人。

 

他伸手推開一分鐘後搭躂一聲自動開啟的大門。

 

寬廣豪宅的大廳裝潢得低調奢華,不過展昭還來不急多打量幾眼,注意力馬上被這裡的主人完全捕捉。穿著全白寬鬆休閒服的男人不用舉手抬足,光是抬頭打量他的一個動作就散發出高傲瀟灑的氣質。天地萬物,只要有靈就能成精。他從小學習跟各種精怪打交道,對別人散發出來的靈氣特別敏感。白玉堂這個霸道強勢卻又優雅純粹的存在很特殊,絕對不是僅僅在不巧的時候被咬而從此混活的普通殭屍。

 

在心裡快速思量的展昭同時起了完全不相干的念頭: 好白…為什麼姓白的就一定要穿得這樣整身白?

 

***

 

好端正,好規矩,好正經…白玉堂一邊聽著眼前等了好久的人禮貌性的交涉,一邊被悶得心裡起火。他眼前的展昭穿著合身正式,修飾出他腰身的裝束,燙得筆直的深紅襯衫扣的一絲不苟。如果他手上再多出個公事夾,白玉堂幾乎可以相信他是來找他談甚麼生意合約的。溫潤爾雅,眸正神清,這些人們的傳聞似乎都沒有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真想讓他把這些層層的包裹跟束縛都脫掉好多點人味。白玉堂恍神兩秒才想起展昭對著寵物表情溫柔,對上門拜訪的殭屍卻說不見就不見的架子。他一股氣又上來,乾脆直接打斷展昭說到一半的話:

 

「好,我們打一場。只要你贏了我,我就把你的寶貝還給你。」

 

「白先生,我們素不相識,似乎也沒有過節…」

 

「廢話少說,打不打?

 

「白先生…」

 

「直接認輸也可以。」

 

展招本來似乎還想說甚麼,卻被他直率的語氣激起了某種情緒反應及時改變了主意,毫不迴避的直視他挑釁的眼神平穩回答: 「既然白先生堅持,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走到大廳中央擺了個起手式。「請。」

 

這才像話。白玉堂向他的對手燦爛一笑,揉身向前鬥將起來。

 

看這展昭身形步法進退招式都是大開大合,應該是有些中國武術的底子,偶爾夾雜著一招兩式的自由搏擊和簡化過的現代防身術。他看展招不拿他伏妖的巨闕劍或是誅邪的神龍,自然也不動用殭屍的超能力量,純粹以本身的武功底子相鬥。既然展昭見招拆招守多於攻,他也就毫不客氣的藉機溫習起擱下了好久的拳腳功夫步步進攻。一個是久未動手意在盡興,一個是凝神禦守志在量敵,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在大廳四周遊走相鬥竟是不分上下。白玉堂多少年來沒能遇到敵手,一下子能大展身手跟人鬥得淋漓盡致自然高興。他一個興起,把展昭引進了家裡的廚房隔間。

 

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明亮廚房雖然還算寬敞,卻被一道大理石吧台跟其餘的空間隔離開來。兩個人有默契的不碰倒任何倒吊在吧台上方的玻璃杯,同時捨棄了飛躍騰走的打法近身相搏。這一番出手如電以快打快,在有限的空間裡拗步夾肘指勾點壓,竟是比剛剛凶險幾倍。十幾個回合以後展昭開始感到限制,幾天前臂上被槐樹枝劃過的口子也開始傳來陣陣熱辣。他慢慢往外移動,想擺脫無法依靠身法掃腿的情況。

 

畢竟是只有二十出頭的人類,還是太嫩了。改變打法以後不久白玉堂就敏感的發現展昭至少兩次不用較佔優勢的臂拐還擊,興奮的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展昭的弱點。他正要收手說幾句漂亮話點撥他一番也就算了,卻在這時候嗅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白玉堂心念一轉假作輕敵漏了個破綻,果然展昭跟著虛攻一拳想藉機錯身穿回大廳。

 

門都沒有! 他快手捉住展昭虛攻的右腕另一手扯開袖口往上一拉,不意外的看到二十幾公分長纏得厚厚的繃帶和一絲就要滲透到表層的紅跡。

 

如果他不是對血味特別敏感,早就被矇了! 白玉堂瞇起眼睛看看展昭,後者這時候已經收起本來就要擊到敵身的左膝挺身直立。

 

「你是想自殺呢? 還是覺得反正打得贏我? 還是這對你來說只是一場遊戲,你根本不在乎?白玉堂提起手上的證據晃了一晃,看著面前回瞪著他一臉坦然的青年。他突然強烈感受到展昭的體溫捲著空氣中淡淡的甜腥氣味,隨著剛剛運動過後加速的脈搏跳動一陣陣的向他襲來。他心下一突,任由展昭把手抽走,「我這輩子最恨別人瞧不起我,第二恨趁人之危佔人便宜。你今天先把貓帶走,等你傷好了我再上門拜訪,公公平平的一較高低!

 

展昭正把袖口整好,聞言先是臉上一鬆,接著馬上臉上一沉直直的回視。「白先生這麼堅持,可以想像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了。」他抬頭環掃大廳,大步走向從走廊角半探出來的一顆貓腦袋蹲下伸出左手。那黑貓嗅了嗅他的指尖後直接跳上展昭的肩膀蹭了他一下。

 

臭小黑,餵了好幾天的生魚片都沒有見你這樣表示過甚麼。白玉堂看著站起身關心檢視著懷中小黑的展昭突然恍然大悟: 「就覺得看著你好熟悉,像是以前認識你似的原來是因為你像貓啊。」

 

一人一貓同時扭頭,兩對圓眼一起努力的瞪著他。白玉堂看著眼前的畫面聳了聳肩,他有說錯嗎?

 

 

 

. 相識

 

Forget It Bar位在市區,外表卻裝潢得跟同一條街上的住宅一模一樣讓人容易錯過。要不是展昭臨走時留了住址他還真找不到。酒吧的內部雖然不大,不過收拾得乾淨整齊,還難得的有個小院子。幾張小圓桌和角落的兩三張沙發擺得恰到好處,看來是適合三五好友悠閒品酒聊天的地方。左側佔著半個樓層的二樓還有幾張靠著欄杆的位子,讓選擇獨處喜歡隱私的客人能俯覽群態。

 

吧台靠著離門最遠的牆邊,穿著深藍襯衫和半身深黑酒保圍裙的展昭就站在吧台後。他進門的時候展昭似乎正專心聆聽著坐在吧前半醉的少婦叨叨絮絮著甚麼,見他來了以後向他點了點頭示意,往院子的方向一指。

 

哼,好大的架子。他拎著兩罈女兒紅往小院子走,不意外的看到一張小桌子上放著[已訂位]的牌子。他坐了下來把酒罈子往腳邊一放,這才注意到訂位的小紙牌邊上有隻手繪的小老鼠。說他一句像貓就非得繞著圈子回罵他是鼠輩是吧。大家都說甚麼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可只有他看出來這展昭正經端莊的外表下可有多小氣。白玉堂透過隔著酒吧和院子的透明拉門看了看吧台後還在忙的展昭,自顧自的往椅背靠了靠,賞起十四將圓未圓的皎潔月色來。這位子倒是選的不錯,不枉費他七天前就留信定了約會。

 

展昭在吧台前倒了幾回酒,和常客樣子的人們寒暄了幾回,離開吧台收拾了兩次桌上的空啤酒杯和小費。他看著連擦拭桌子都一臉認真的年輕男人感覺有些異樣。憑這個人的本事經歷跟氣質脾氣,在現代的社會有得是讓他隨意發展的各種出路。可是他居然從事著需要格守本分以客為尊的服務業,偏偏那可笑的圍裙穿在他身上一點都不突兀。是嫌跟他們這些牛鬼蛇神妖魔鬼怪打交道太無聊,需要經營個酒吧接觸人氣呢? 還是酒保這行業在這時代其實很賺?

 

等到店裡一切就緒了展昭才脫下圍裙到院子裡來。他看著展昭手上的兩隻小竹節玻璃酒杯和對應成套的壺具心裡一喜,嘴上卻忍不住刮他兩句: 「我還以為貓天師人貴事忙,已經忘了我的存在呢。」

 

展昭聽到貓天師的稱呼足足瞪了他五秒才坐下,撈起一隻罈子開啟泥封,小心翼翼的把酒液打到壺裡。等到提著壺把兩隻酒杯倒滿才開口: 「吧裡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看到貴客已經對號入座了就放心晚了一點才來招呼,還希望白先生見諒。」

 

從開封就馥郁濃烈的酒液殷紅晶瑩,乘在透明古趣的杯裡果然格外澄澈純淨討人喜愛。他決定不跟展昭計較,提起一支杯子。「請。」

 

展昭細細的抿了一口,忍不住由衷稱讚。「好酒。」

 

「當然,這可是我珍藏的陳年女兒紅。」真是好酒,不枉費他前天到自己的秘密基地之一起出了最後兩罈。他感到展昭望向他好奇的眼神忍不住開口。「這樣看著我幹嘛? 殭屍不過是吃飯不飽喝血不死而已,也會餓也會冷,怎麼不會醉?

 

雙方都有長期抗戰的準備,反而沒有人拼酒乾杯牛飲逞強,倆個人慢慢的喝了起來,等到兩個杯都空了以後展昭就自動一起斟滿。幾杯過去之後白玉堂終於開口問了一個月以來心裡的疑惑。

 

「如果我現在左拳從這個距離攻你面門,右掌防你搶我胸口,你怎麼解?

 

展昭簡單比劃了一個手勢,「我右臂拐你左肘順勢取你咽喉。」

 

! 一招以內攻守俱備,那天的敗勢果然是因為手傷。白玉堂心頭一鬆繼續問下去。「那我就勁卸你右肩呢?

 

他們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品酒論武口頭切磋起來。兩個人都不願取招出錯讓另一個人比了下去。白玉堂思考刁鑽招式進攻的時候展昭就負責補滿酒壺或起身入內處理吧務,展昭推敲盤算得久了他就抬頭賞月,嘴裡不忘擾他倆句。幾次陷入僵局打成平手以後白玉堂就另起新局。不知不覺間第一罈酒竟然空了。

 

白玉堂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享受著渾身毛孔都散著微醺的暖意。他看看面前的展昭雖然還是直挺腰板神智清澈,可是嘴角開始微微的上翹,臉上也比平常多了一分血色。他忍不住湊上前去。

 

「貓兒,怎麼樣,含糊了是不是?

 

展昭橫瞪他一眼,又倒滿了兩杯酒「笑話。」

 

呦,原來是要半醉了才有血有肉有表情。「不然貓天師你喵一聲,我就兩杯對你一杯。」

 

「白玉堂,我有名有姓,就是不姓貓。趁主人不在家順手牽羊,才是鼠輩。」

 

這人態度雖然清朗正經,可是用帶著些許儒軟的南方口音說話倒讓嚴正反駁聽來像是軟性抱怨。

 

「唉,我看著你像啊。聽我的沒錯,爺看過的人比你看過的殭屍多,你這人肯定是跟貓有緣。」他看著展昭彎腰要拎第二罈酒,忍不住抓準時機用腳尖撥了撥他的椅腳,展昭果然一個不防朝他倒來。他得意的用身體順勢撐住,

 

「唉呦,才沒約幾次會就這樣靠上來了成何體統,給人家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展昭馬上掙扎起來坐直。「白玉堂,你!

 

你你你怎麼樣,你啃我啊。他心裡得意臉上笑開,還來不及回答舉著酒杯的手上合谷冷不防的就被彈了一下一陣發麻。他連忙向前張開嘴在空中接住了大部分潑出來的酒液,還不忘匝了匝嘴。「好酒,可別浪費了。」

 

展昭瞟了一眼他臉頰上往下滾落的酒珠,十分滿意滿足的舉杯抿了一抿,笑到眼睛都瞇了起來。你看你看,明明就是一隻錙銖必較的腹黑貓,而且比他養的那隻還黑,怎麼就只有他看出來了呢?

 

***

 

好亮。好痛。好刺眼。展昭在床上下意識的舉起手臂遮住了雙眼,好一會才記起來發生了甚麼事。

 

不知道是他先還是白玉堂先,不過最後兩個人終於都醉了。把兩罈酒都乾光以後他們居然就藉著酒意懶洋洋的坐著,一起看著月亮慢慢的往西滑。感覺不過仰著頭看了十幾分鐘,不知怎麼看著看著月亮就滑不見了。

 

總之兩個人都沒有倒,所以不分勝負。至於為什麼不到酒吧裡多拿個幾瓶喝到拼出生死呢? 白玉堂沒提,他也就忘了。挑戰書不是他下的,堅持他們之間一定要分個高下的人也不是他。最後他們根本也忘了口頭比劃,反而是在吵甚麼呢?

 

嘶,頭痛。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在床頭櫃的抽屜裡摸出幾片止痛藥。反正天南地北的亂扯,白玉堂這傢伙不管開甚麼話題都硬是要跟他唱反調。跟他說今晚的月亮很圓呢,他就回「你這貓眼看甚麼都是圓的吧。不過憑我白玉堂多年賞月的經歷看來呢,我絕對可以告訴你,今晚的還不算扁……」

 

雖然只活了二十幾年,不像他看過幾百年的,不過他還真沒看過扁月亮。他乾嚥下藥片後努力阻止自己往後倒回床上。幾百年啊。

 

他隱約記得白玉堂轉頭看著他,「……月色也還不算太差。」

 

他幾次把話題繞到他綁架小咪的緣由,白玉堂都以貓兒養的小貓仔來稱呼,內容也圍繞在他們的相似度上。事情會不會真的像表面這麼簡單,那白玉堂真的只是喝飽無聊來找他晦氣的,而小咪存粹是被他波及到? 如果是這樣,那還說得過去。這個人的行為雖然死纏爛打輕薄無狀,老是眉飛色舞的討些口頭便宜,敵意和殺氣卻不濃。如果是欲擒故縱,倒是沒有必要灌他一罈女兒紅。

 

為什麼要來找他,又為什麼要針對他呢? 說甚麼他展昭伏魔殺殭的名號囂張,自己是上門來拆招牌的,卻又不接受他輸。他不是沒有見過上門來挑戰的渾人,想比武或想較量法術都有,不過這麼堅持難以打發的還是第一個。說是沒有其他動機,實在是很難讓人相信。

 

展昭想著想著忍不住把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他很快的洗刷完畢著裝整齊,走下樓到小廚房準備簡單的早餐。白玉堂這個人,不,這隻殭屍非敵非友莫名其妙,還是先放在特殊觀察區慢慢再做決定好了。

 

***

 

白玉堂成了Forget It Bar最新的常客。

 

他第一次回到Forget It Bar的時候展昭看到他的表情還有點驚訝戒慎。他眼一瞪直接問他,「怎麼,我不能來這喝酒? 你們這些畫符捉鬼的就連賣酒的時候都有種族歧視是吧?

 

「不,當然不是。」展昭反駁他的時候倒是一臉誠懇,「不過我這裡沒有女兒紅。」

 

「嘖,就知道你這小地方就連開門做生意貨都不全。就給我一杯威士忌好了。」

 

其實跟展昭喝了一晚酒以後,他發現貓兒這個人不討厭。他過著隨心所欲,無拘無束的日子這麼多年,最討厭是非不分,一看到他就喊打喊殺的茅山牛鼻子。貓兒難得在同一行裡卻沒染上那種道貌岸然唯我獨尊的態度,很好。

 

當然他們還是勢不兩立,哪天非得分個高下不可。本來打算等到他手上傷口完全痊癒再上門挑戰,好讓那姓展的沒有藉口推託。不過一個月後他還是等不及了,算算那傷口應該收口不忌酒了就拎了兩罈女兒紅去找他。敢留酒吧的地址給他就要能接受挑戰,對男人來說打趴跟喝趴的意思其實差不多。

 

他照常坐在二樓欄杆旁的獨座,面前的小桌上杯子底下的杯墊上照常畫著一隻線條簡單的老鼠。他一邊悠哉晃著他的陳年純麥一邊俯瞰腳邊下的百態。酒吧裡低分貝的紛紛擾擾醺人欲醉,視線遠處總有個人長身獨立在一片靜謐的吧台後。展昭忙裡偷閒時偶爾會向他的方向掃上一眼。他的目光永遠清澄透徹不帶疑忌或敵意,像是單純的在確認他的存在。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那天晚上展昭喝到整個人都濛了,還為了保持清醒努力的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

 

展昭這個人啊。他把酒杯舉到鼻前。

 

他的視線穿過透明拉門注射在酒吧和院子之間夾角獨棟的小房子,看起來應該是展昭居住的地方。他的注意力突然放到那裡的原因是,一個妙齡美女剛剛從那裡的二樓走了下來。她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用腳尖探探下一層階梯才著力。她身上深藍色的男性襯衫下襬垂到她的大腿,大了至少兩號的牛仔褲管往上都快捲到膝蓋了。少女似乎快到一樓的時候才發現展昭的存在,突然速度加快往吧裡飛奔。

 

看她的拉開門的身法速度輕功不差。白玉堂心裡滿心不願意評論的同時,卻看到少女已經站在吧台後雙手環抱住展昭,用頭蹭著他的肩膀。

 

真看不出來,外表一本正經的展天師居然金屋藏嬌。展昭看起來一陣驚喜,隨即窘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哼,八成甚麼都做了,還怕人閒話裝甚麼害羞嗎。展昭拉過一張凳子讓少女在吧台後坐下,自己就匆匆出門不知道忙什麼去了。那女的窩在高凳子上也不好好顧吧,居然很快的打起盹來。未來的老闆娘未免也太不可靠。

 

幾分鐘以後展昭匆匆的回來,把一個小塑膠袋往少女手上一塞。少女消失一陣子又出現的時候已經穿著普通的女性成衣。他看著展昭和那女的湊在吧台後神態親密的說話,展昭突然抬頭向他一望,那女的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來。

 

他回過神來急急望向別處,這時候才猛然發現自己被下了定身咒般的呆呆注意著他們的動態好久了。他正想起身離開,卻見那少女端著個小盤子走上樓來。

 

「師父說,他找了好久才進到的貨,就不知道夠不夠好,要請你嚐嚐。」

 

師父……嗎? 他抬頭看看佇立在他眼前的少女。眉目深邃,膚色白皙,動作輕盈靈活,也算是個美人,站在貓兒身邊倒不算沒辱了他。他看著少女靈動烏溜的大眼睛裡頭的期待,鼻裡嗅到她手裡端著的正是一壺女兒紅。他胸口梗住的甚麼突然直衝腦門,單手一揮,

 

「不用了。」

 

「啊?

 

跟人家小女孩發甚麼脾氣。心裡這麼想著,卻阻止不了衝口而出的藉口,「我不獨飲女兒紅。」

 

少女愣了一下小小聲的說,「原來這酒不能一個人喝啊,」就要轉身下樓。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衝著他笑,「喔,對了,謝謝你的生魚片。這些天來都只能吃罐頭,才知道你人真好。」

 

無端端被錯誤的人發好人卡,白玉堂一股氣頓時哽住發不出來。生魚片……甚麼?

 

***

 

展昭帶著小咪跟策叔一起拜過展家祖先,稟明事由以後小咪就正式算是展昭的弟子了。她女孩子心性,堅持要跟著師父不要跟老頭子窩在一起---策叔聽了也只是撫了撫鬍子笑笑所以就住進了展昭住處樓下的小客房。如果不是展昭堅持男女有別本來她還想像以前一樣窩在師父床角睡的。

 

小咪能化作人形以後白玉堂來得更勤了。從前頂多是一個星期一次,現在簡直是三天兩頭的光臨Forget It Bar。小咪第一次雙手拎著十幾個紙袋回來的時候展昭還有點嚇到。

 

「你去購物了嗎?

 

「對啊。白玉堂問我那天穿你的衣服是不是因為我剛變回人沒有衣服穿,我說是。他聽完以後好像很高興的樣子,跟我說女孩子不能沒有漂亮衣服穿,就帶我去Shopping了。」

 

展昭看了看那些上面印有貴婦百貨字樣的紙袋沉吟了一會,他還來不及繼續問小咪就一邊檢視起戰利品一邊往下說,「而且今天的都是他幫我買單耶。我遇到師父以前雖然有接委託工作,可是也沒存甚麼錢。白玉堂就說他帶我住過的那家大樓其實是他的,叫我不用擔心盡量讓他請就是了。他人好好喔。」

 

說到這個。「小咪,我問你幾句話,你要老實答我。」

 

小咪聽到他語氣正經起來也跟著坐直。「師父你問。」

 

「當初白玉堂把你從策叔那裏帶到陷空大廈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化成人形抵抗呢?

 

「我也不知道耶。」小咪側頭想了一會。「就像我當初遇到師父當天就拜師了一樣,我一看見白玉堂就覺得他是好人。不,應該說他跟師父都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讓我覺得是自己人。」

 

所謂的動物直覺嗎。小咪是有龍珠輔助由靈化妖的貓,倚以維生的直覺應該不會太錯。「那你知道他是殭屍嗎?

 

「知道啊,我住他家的時候看到他有一個裝血袋的儲存庫,他都是從那裏拿三餐的。」

 

哦。白玉堂給他的印象瀟灑不羈,他還沒想過他跟一般殭屍一樣也需要打理屬於他們的柴米油鹽。那個畫面會是怎麼樣的呢?

 

「有問題嗎? 我們展家的人不可以跟殭屍一起Shopping?

 

「也不是不可以。」展昭盡量把語氣放輕鬆。「我們只跟殺傷人命,有違天道的妖魔鬼怪過不去。世界上非人的靈體太多,只要他們不為非作歹,展家子弟一向以和為貴。」

 

至於能不能收一隻貓妖當弟子,身為展家弟子的貓妖能不能跟殭屍作朋友,還有身為人類的展家師父能不能也跟著結交殭屍這些問題嘛,展家家訓裡實在是沒有先例。

 

「那就好。師父你是好人,他也是好人,你們要是能變成好朋友不知道多好呢。老頭子說這種友情的事怎麼能勉強,叫我不要多話。不過我感覺得到白玉堂很歡喜能跟師父交往呢。」

 

又是動物直覺嗎。展昭寵溺的看著開始整理衣物的小咪搖了搖頭想,那隻殭鼠從認識開始就不斷找你師父麻煩,只是喜歡惡整人類而已吧。

 

***

 

崇拜展昭的支持粉絲不分男女老少人鬼妖怪,就是殭屍也有不少。一隻從宋朝活到現在的貓妖是最新加入的成員之一。

 

「師父說,這收魂符得盡量練好。等到我能讓幸運星隨著意念飛行,他就可以帶我去實地見習了。」

 

「師父說,用神龍或伏魔劍對付鬼怪,不免叫對方魂飛魄散。就算是大奸大惡之輩,也要盡量渡化,給人家一個轉世投胎贖清罪孽的機會。更何況很多時候,我們這一行遇到的所謂敵人只是在困境中一念之差走錯了路的可憐人而已」

 

「師父說,人生在世難得知己,應該以情義為本與人相交,也只結交情義之人。」

 

「師父說,……」

 

白玉堂今晚到Forget It Bar的時候展昭不在,只有小咪一個人坐在吧台後對著自己碎碎念。他走近一點才發現小咪是在對著擺在面前的一個紙摺星星念著咒語。幸好今天沒有客人坐在吧台,不然可能有人會以為老闆新請的工讀生精神有問題。

 

一問之下原來展昭接到委託自己一個人去收妖了,放著小咪幫他顧店不說,臨走前還留下了功課。他念了幾句為人師表怎麼可以壓榨弟子,讓她休息一會一起聊聊呢,她就說要用功。跟她說三腳貓畫符念咒的法術在實戰對敵的時候沒有用呢,她就開始復誦貓天師的講課。告訴她慈悲不能用在任何人身上,多年朋友都有可能隨時翻臉相害需得提防,何況是敵人呢,她又有的應嘴。

 

「師父有沒有說白玉堂來了不要給他酒,就讓他乾等著跟他拌嘴呢?

 

「那倒沒有。」小咪頓時活潑起來,從凳子上跳下來幫他準備。這才是小咪啊,展老貓才當人師父幾天就用教條把人壓的死氣沉沉,這驅魔展家難道是甚麼邪教不成。白玉堂接過自己的威士忌和下面少了手繪老鼠的杯墊,順勢在吧前坐了下來。他看著又開始用功的小咪,不由自主的想像起展昭說著那些話時的神情。

 

***

 

相國寺的住持了然大師圓寂了。

 

展昭和公孫策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著實稀噓了一陣。公孫跟了然向來交好,自然免不了傷心。展昭小時候跟著公孫策到相國寺的時候方丈大師總會向坐在蒲團上非懂似懂的他講些充滿禪意的小故事。想起幼時對自己很是親切的長輩從此不在世上,也是感嘆。

 

公孫策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到相國寺去看看。

 

「一來去跟故人致意,二來看看他的弟子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我這裡還有了然身前留下的遺物,正好給他們送去。」

 

「我陪策叔去吧。」

 

「不用不用。你剛收了徒弟,還是留著好了。到相國寺路途遙遠,坐火車也要幾天。到了以後又要處理正事,帶小咪去一定會把她給悶壞。你不帶小咪也麻煩; 她剛入門還沒定性,你不在的時候再加上一隻唯恐天下不亂的殭屍常來找她,還不把你的酒吧給拆了。」

 

展昭想想也是。「那策叔你路上小心」

 

「好。知道了。」

 

公孫策出發幾天以後勉強風平浪靜。小咪慢慢的開始掌握收魂符的技巧,白玉堂也是照舊三天兩頭的來找碴。最近一次居然嫌棄起他教導小咪的方式。

 

「貓兒,不是我批評你,你這師父當得不行。小咪跟著你真是浪費了她的資質。」

 

「哦,願聞其詳。」

 

「小咪從前逍遙自在,無羈無拌。拜你為師以後還沒學到本事打到鬼,就先背那些叫人氣悶拌手拌腳的戒律規條。只要她不忘俠義之心,以後自然做事無愧於心俯仰自在,何必跟著你守那些人類的臭規矩?

 

看來白玉堂還真的是關心小咪,不只是錢多沒地方花,用漂亮衣服哄她而已。

 

「展家子弟的規矩雖然很多,但比如沒有證據不下殺手,出手前必須調查目標底細,都只是為了力求謹慎小心,避免濫殺無辜罷了。人死了還能投胎,魂魄被打散就沒有餘地了。更何況我在她的生命中只能算是過客,只求能在經過的時候為她啟蒙開竅,讓她早點擁有一分悲憫之情而已。」

 

白玉堂整個人跳了一下。「……既然只是在她的生命中經過,幹甚麼要讓她拜師,硬是往她的脖子上多安一道束縛?

 

一開始還像平常一樣輕浮挑釁隨意批評,怎麼突然間像吃了炸藥充滿狠勁? 展昭咬了咬牙根,瞟了白玉堂一眼。他就覺得這個人,不,這隻殭屍,最近來這麼多次都沒有找他吵架有點反常。原來他的糾纏不清發作起來差不多是一個月一次,有週期性的。

 

「小咪會拜我為師,自然是覺得我還有點微末本領可以跟她教學相長。相信她有學到一些處世的道理,不會覺得這是束縛。」

 

「是你清楚小咪還是我清楚小咪? 我跟小咪無話不談,不管有甚麼心事她都會跟我說的。」

 

這是甚麼強詞奪理的殭屍話? 為什麼他需要在這裡用平撫學生家長的語氣解釋自己的教學原則,白玉堂又是甚麼時候跟小咪熟到這種程度的?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總而言之…」

 

「總而言之我已經決定了要認小咪作乾妹妹,以後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拜了本領不夠的師父,我就得管管。」

 

說來說去,就是要動手較量。展昭看著白玉堂的臉吸氣,吐氣。心境一轉正正經經的問: 「我的大弟子原來有個哥哥,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照道理他應該要陪小咪補備拜師禮來拜訪我這個當師父的…」

 

「臭貓想的美!白玉堂才想起他這不就比展昭小了一輩。他霍的站了起來,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展昭也只是笑笑,自己繼續忙被打擾之前手頭的事。過了一會小咪拎著一隻空酒杯走了過來。

 

「師父,白玉堂說要認我當乾曾孫女。」

 

展昭啞然。這白玉堂實際年齡是幾百歲沒錯,心智年齡大約還只有十八。「好啊。」

 

「我才不要呢。」小咪側頭想想。「不然我叫他叔好了。師父有策叔照顧,我也要有個白叔疼我。這樣他跟你就算平輩了,好不好?

 

「嗯。」展昭縱容的微笑。小咪撿到龍珠以後一直靠自己獨立生存,難得讓她一次遇上兩個可以信賴的人。「我們收拾好以後泡一壺茶,今天晚課不練功,我跟你說些你在背的那些展家訓條的緣由和用意。」

 

小咪眼睛一亮。「今天要講故事嗎?

 

展昭看著因為不用跟著他打坐而開心的小咪,剛被白玉堂搶白一頓的心情終於愉快起來。一想到以後小咪會常常白叔白鼠的喊白玉堂,他就覺得這個徒弟沒有白收。

 

 

 

 

. 受傷

 

這天展昭正想到策叔家拿幾本書讓小咪閒時補充著看,卻正好在門口遇見一位裝束跟公孫策相似,身形卻比他高瘦許多的老者正打量著算命館的大門。

 

「這位先生…」

 

枯瘦的老者轉過身來看了他倆眼。「唉,這位年輕人烏雲罩眉,主兇,恐怕近日會有血光之禍。宜多結善緣,才能消災。」

 

「請問要怎麼結善緣呢?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原來如此。請問您來這裡是算命還是找人呢?

 

老先生頓了一頓。「呵呵呵呵,這裡的主人公孫道友是我多年前的至交,可惜我出師以後雲遊四地幫人相面解命,跟他失去了聯繫。前陣子無意中聽說他在這裡生了根,就順道來拜訪老友。」

 

「原來是策叔的朋友。」展昭掏出鑰匙把前門打開。「請問您怎麼稱呼?

 

「姓季名高。看來你是公孫老友的親人哪?

 

「晚輩姓展單名一個昭字,一直承蒙策叔照顧。季先生請裡面坐。」

 

「原來是展小友。好好。呵呵呵呵。」

 

兩個人入內坐定了以後攀談起來,季高才從展昭這裡知道公孫策正好出門遠遊,直呼可惜。他說自己跟公孫策一樣以幫人算命維生,但是生性喜歡旅遊沒有固定住處。最近正好人在附近又聽說公孫策住在這裡才尋過來。錯過了這一次,等到公孫回來他又不知道已經遊到哪裡了。

 

展昭聽了考慮了一會,「既然季先生是策叔朋友,何不就住在這裡等他? 算算時間策叔應該再幾天就回來了。這裡正好有一間空的客房,如果季先生不介意的話,白天也可以在這裡算命,幫忙策叔繼續把館子開著。」

 

那季高也不推辭,當天就搬進了客房。

 

***

 

展昭站在吧台後,一邊整理檯面一邊推敲著一些心事。算算日子,了然大師的超渡法會應該已經結束了。可是策叔……他下意識的抬頭瞄了一下二樓,出乎意料的找不到欄杆邊上那一團耀眼的白色,這才想起白玉堂今天根本沒有來。白玉堂好像已經好幾天沒來酒吧裡了。

 

「師父。」小咪打了個哈欠走過來。「剩下的我來吧。」

 

「不用了。你白叔叔今天沒來?

 

「嗯,是啊。」小咪有點不太確定最後一句是問題還是自言自語,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喔,對了,那個季先生好厲害,一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普通女生,又看出我命中多貴人。他還幫我算了命,說說我今年眉目帶喜紅鸞星動,很快就可以遇到對象好好談個戀愛呢。」

 

小女生最抵抗不了的籤句之一。展昭眉頭皺了起來,「是借住在策叔家的季高先生嗎? 你怎麼認識他的?

 

「你上次給我的書看完了,我自己去老頭子家拿續集的時候撞到的。季先生說他是老頭子的朋友,跟你也認識。師傅你怎麼沒告訴我有人住在那裡呢? 我被嚇了一大跳呢。」

 

因為沒想到你會自己跑去。「你這陣子不要去策叔家,也不要多跟季先生接觸。」

 

「啊? 為什麼?

 

「……季先生是修行人,不喜歡喧嘩吵鬧。總之他遠來是客,你就假裝那裡沒有住人不要過去打擾就是了。」

 

「知道了。」小咪有點不情不願。季先生還答應下次說些他旅遊時經歷過的趣事給她聽呢。

 

***

 

「你師父不在啊?

 

小咪本來想著自己的煩惱,抬頭看看是白玉堂,隨口應他。「是啊,師父最近好像很忙,好像在查甚麼案子,可是又不准我跟。」這酒吧就這麼小,他們為甚麼還都要老是跟她確認對方是不是真的不在呢。小咪這才想到可以跟白玉堂商量心事。「對了,我跟你說……」

 

原來小咪後來忍不住好奇心,這幾天還是偷偷的到公孫策的住處去過兩次。頭一次季先生也像上次一樣,妙語如珠的幫她解運和跟她說些奇聞軼事。第二次她進門的時候沒像上次一樣嚷嚷,都快走到客房門口了才看到季先生好像從公孫策的房間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的閃回牆角,連招呼都沒跟他打就回來了。後來想想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進老頭子的房間了,會不會是我看錯了呢? 他是老頭子的朋友,搞不好是老頭子拜託他幫忙整理房間還是拿個東西也不一定。不過……」

 

「不過你還是覺得那姓季的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小咪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打電話問牛鼻子一聲不就得了? 再說,再大的事都還有你師父在這呢。」

 

「我打了好幾通給老頭子的手機了,都是語音信箱。搞不好和尚廟裡偏僻到根本接不到訊號。而且我要是跟師父說了,不就等於承認我不聽話嗎?

 

「那你想怎麼辦呢?

 

「我想啊…」小咪轉了轉眼珠子。「我想到老頭子家監視那個人的動靜,看他進老頭子的房間究竟是要做甚麼。要是讓我看到他偷雞摸狗,就進去逮捕現行犯,這樣師父也就只能誇獎我了。」

 

小咪越想越得意,跟白玉堂多聊了兩句以後就興沖沖的走了。過了一會展昭踱了過來,臉上倒像是兩三天沒有睡好了一樣。

 

「喲,貓天師收了徒弟以後居然還紆尊降貴的自己來看店,真是不容易啊」

 

「白玉堂,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姓貓。」

 

「貓徒貓孫都有了,還不認呢。不過小咪已經青出於藍,快不需要你這師父啦。要不是她,你這三腳貓就連臭蟲都已經鑽到鼻子下還不知道呢。」

 

「我鼻子下現在是鑽了一隻老鼠沒錯……」展昭突然一驚,「……是在說季高嗎?

 

白玉堂用手指背拂了拂桌面,一臉輕鬆無奈。他可甚麼都沒說啊。

 

展昭緊張起來「小咪呢? 不會是去了策叔家吧?

 

「老規矩,想讓我白玉堂高興呢,就打一架。你要是打得贏我,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要是有自知之明也可以現在就認輸,鞠個躬說一聲[我打不贏白玉堂白大爺] 也成。」

 

展昭突然人往外衝。「小咪有危險,跟你在策叔那會合。」

 

以小咪的身手,對付再怎麼厲害的騙子小偷都起碼可以自保。再加上一個雖然打不贏他,可是手上還不弱的展昭,就算是大羅天仙也得收了,居然還需要他去? 白玉堂心念電轉,卻毫不猶疑的把手上的酒仰頭一乾,跟著出門。這次就當貓兒跟他求救,讓他欠他一次好了。

 

***

 

等到他到了小算命館又循聲找到了公孫策的房間才發現事情不妙。

 

看房間裡桌歪椅倒凌亂不堪的樣子,剛剛肯定有人在這裡打過一場。小咪氣憤的瞪著房角一個萎眉細目的陌生老人,想必就是那個甚麼季先生了。擋在他面前的是…展昭?

 

展昭見他進來撇了他一眼。「你還敢嘴硬? 先是不聽師命,跑到這裡打擾客人,還對貴客動手,被發現了居然還無憑無據誣控尊長?

 

小咪又氣又急,都快哭出來了。「是真的! 我親眼看見他在老頭子房間翻箱倒櫃,我進去喝住他的時候他先對我動手的。我連神龍都沒招喚,剛抓他兩道師父就來了……」

 

「還狡辯,我今天非得清理門戶不可!

 

眼看著展昭是認真要對小咪動手,他急忙向前加入戰圈擋下一掌。「展昭,你瘋啦? 那是小咪啊。你真的不相信你自己的徒弟,反而偏幫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嗎?

 

「白玉堂,這是我家門中的事,你不要插手。再說這裡你才算是來歷不明的外人吧。」

 

白玉堂一股氣頓時上來。「你既然神智不清,就讓我來打醒你!

 

這次兩個人都在氣頭上,動起手來招招帶勁,直取要害,一時房裡拳掌翻飛身影交錯。白玉堂硬擋了展昭兩拳一掌以後手臂竟然暗暗發麻,不禁咬了咬牙心裡暗道,[ 好啊,死貓還給我真打。] 正要恢復殭屍原形給他瞧瞧顏色,展昭卻先他一步抓起巨闕劍柄一甩,展出劍身跟他鬥了起來。展昭拳腳功夫穩重,用起劍來居然飄逸靈動變幻無常,劍花挽過一個接一個,倆人的身影登時被繚亂劍光包圍。白玉堂越打心裡越是踏實,又過了幾招以後抓住一個機會往後跳出戰圈。

 

「展昭,今天你有武器在手我就不跟你計較。你是非不分,打著甚麼收鬼伏妖驅魔殺殭的名號,我就知道不過是個仗著法力欺負女孩子的臭道士而已。小咪,這種師父不要也罷,我們回陷空去。」

 

「白玉堂,有本事的你就把她帶回陷空,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寸步不離的保護她,不然今天的事我是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白玉堂定定的望了展昭一眼,一話不發的護著小咪走了。

 

***

 

小咪一開始還安安靜靜,回到白玉堂的住處後一聲不發的倒在沙發上。直到白玉堂實在是忍不住了,把小咪給一把拉了起來。

 

「給我說話。要臭罵季高也好展昭也好,有事情不能悶在心底,一定要說出來。罵完了我們一起做插針的娃娃來打小人。」

 

「哇……」小咪整個人撲到白玉堂身上開始大哭。「師父不要我了! 我真的是冤枉的,可是師父還是不要我了!

 

她直哭到連話都說不出來,連呼吸都抽蓄了才慢慢停止。白玉堂也不推開她,直到她哭夠了抬起頭來才看到自己的妝都哭花在他肩頭,花花綠綠的在白色布料上暈開。

 

「對,對不起。」

 

「我相信你。」白玉堂頓了一下,「你師父也會相信你的。」

 

白叔平常跟師父拌嘴精神的,原來也可以是這麼溫柔的人。小咪想起展昭嘴一扁又想要哭,白玉堂連忙轉移她的注意力。「哭了一頓餓了吧,我們去吃飯。想吃甚麼?

 

於是這兩天來小咪嚐遍了這個城市裡不乏達官貴人光臨的高級料理。生魚片,蒸魚,烤魚,天婦羅…小咪從來不知道海鮮有這麼多種吃法。白玉堂雖然不吃,但是毎餐都捏著一隻酒杯陪她坐著。

 

這天他們到了一家網路上赫赫有名的鰻魚專門店,小咪吃到一半抬起頭來看看白玉堂,咬著筷子小小聲的說「白叔,後面那個人好像一直跟著我們。」

 

白玉堂好整以暇的往自己的杯裡倒著清酒,瞄了一眼背對著他們坐著,帶著棒球帽的人。「我知道。」他音量突然大聲了一些,「有些人哪,就是不怕羞。明明知道自己本事不行又不討人喜歡,還硬是整天貼著爺跟前跟後的不放。」

 

那個人稍微轉了轉頭,白玉堂看到他帽簷下臉頰的線條心情更是愉快。「唉,好臊啊。誰叫我天生長的就是一副吸引人的樣子呢。」

 

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往外走,白玉堂連忙把錢包掏出來扔給小咪,低聲囑咐。「結了賬先回去,今天不要出門等我回來」便急急追了上去。

 

***

 

追逐。

 

人行道上一紅一白兩道影子轉確穿過行人間的空隙快速向前飛奔,一追一逐中倆人的腳步開始對上同樣的節奏。不管白玉堂放慢腳步或加速衝刺,他們倆人的距離也一直保持在十丈以內,像是存心要讓他跟上。白玉堂索性用全力盡情奔跑,享受著晚風高速撲在緊繃肌肉上的快感。他追的人也沒有讓他失望的始終領先。

 

白玉堂意識到他們在往公孫策的小算命館的路上時他們已經快到了。他前面的紅影漸漸緩下腳步,氣息竟是毫不慍亂。白玉堂突然閃過一個荒謬自豪的念頭: 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可以把展家傳人追到滿城跑的殭屍也就只有他而已了吧。

 

「三腳貓以為帶上頂帽子就算是喬裝打扮了嗎? 還有,帶我來這裡幹甚麼?

 

那人順手摘下帽子,轉頭跟他照了面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屋內,這才走進屋去。白玉堂改往後院摸去,來到了屋中客廳隔著院子的窗戶邊。

 

「唉。」

 

「展小友唉聲嘆氣,想必是因為出門辦事沒有結果而煩心。」

 

「我教出來的徒弟驕縱蠻橫,居然跟長輩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向,真是對不起季先生。」

 

「想來是我那天幫小姐解卦的時候直言不諱太過直爽,這才衝撞了小姐。年輕人嘛,慢慢教導也就是了。」

 

白玉堂第一反應是想翻進窗去撕爛這季高的狗嘴。

 

「我後悔的是讓那天輕易的讓小咪離開,尤其是帶她走的那人性格衝動容易壞事,更是糟糕……」死貓就是愛背後罵人,甚麼謙謙君子,明明是個小人。不,明明是隻小貓。

 

「……季先生不是外人,跟您商量也是不妨。我展家有個千年以來世代相傳的法器,雖然不是甚麼寶物,可也有無數先人的心血在裡面。展家到我這一代以後沒有後人,我就先傳給了我這唯一的弟子,誰知道又出了這事。唉,總之就算不能管教劣徒,起碼要找到她把家傳法器要回來才可以。」

 

聲音居然抖都不抖一下,真想看看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

 

「哦,那可真是不巧了。」

 

「唉。季先生不必擔心,我們可以等策叔回來再做計較。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幾步。」

 

白玉堂聽到這裡不禁滿意一笑逕自摸出後院,先往Forget It Bar的方向前進。

 

***

 

「白叔!小咪直等到在沙發上睡著,直到第二天白玉堂進門時她才驚醒。「你昨天晚上追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啊,擔心死我了。」

 

白玉堂坐了下來神情微妙的看看她。「我昨天整個晚上都待在你師父那裏。」

 

***

 

「季高,你給我滾出來!

 

季高從屋裡走了出來,看到小咪一人站在算命館前又驚又喜。他捋了捋鬍鬚瞇起眼睛: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女娃子怎麼一個人,你那朋友呢?

 

「他找我師父算帳去了。那天有師父救你是你走運。今天非把你打得滿地叫饒,自己到師父面前承認你滿口謊言,還我一個清白不可!

 

「呵呵呵呵呵。小女娃好大的口氣。把你師父的家傳寶物交上來,今天就饒你一命。」

 

小咪眉頭豎起直接撲身向前,跟季高鬥了起來。看不出那季高看起來乾枯老瘦,身法居然詭異迅速,小咪幾次就要打到他身上,他身體卻滑溜溜的毫不著力。小咪漸漸失去耐性,竟是攻勢凌亂奮不顧身,一個跳躍縱起往季高中盤撲去,露出自己身前好大一片破綻。

 

季高陰險一笑策身躲過小咪攻勢,五指勾起準確凌厲抓向小咪咽喉。眼見就要藉她招式用老的機會痛下殺手,小咪卻出乎他意料的蠻腰一扭在半空改變了方向。這時一白一藍倆個身影從旁殺出,一掌一拳同時印在季高胸前。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心狠手辣殺人未遂被我們逮個正著,還有甚麼話說?」白玉堂話裡帶著得意笑意,眼裡卻充滿殺機。

 

季高胸口劇痛倒在地上,摀著傷處好一陣才看清楚並肩立在小咪前面瞪著他的正是展昭和白玉堂。「展…展小友你誤會了,……咳咳咳咳……我只是想幫忙尋回你家傳寶物,完全沒有傷人的念頭。只是拳腳無情,這個這個…我為了自我防衛不由得出手重了一點……」

 

「那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襲我,找不到東西又把我軟禁起來也是為了自我防衛了? 要不是我及時被救出來,恐怕早就活活餓死了。」

 

一個斯文的中年人從轉角走了出來,卻不是公孫策是誰? 小咪三步並兩步的跑到他跟前高聲招呼,「老頭子,你果然沒事!

 

季高看見公孫策臉色灰白,轉身就想逃跑。白玉堂迅速上前補了兩腳加上一個耳光,又把季高打倒在地。他正要再打,展昭卻伸出一臂格住他。「等等,他還罪不致死。先讓他自己招認再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季高也只有乖乖招供。

 

原來這季高是相國寺附近山區潭裡的一隻鯰魚精。他一開始靠吸收不幸落水的魂魄修練,能夠化為人形以後更吸引無知頑童到潭裡戲水玩耍,然後在適當的時機製造意外。在有心的修練下果然法力快速增進。可惜他一開始的路就已經走岔,採取的捷徑更有違天道,這輩子再怎麼努力也永遠無法得道成仙。

 

也不知道季高從哪裡聽來無端謠言,說是佛道大家世代相傳的掌教法器上往往有名門正宗的一股正氣,不拘是佛珠袈裟還是木劍紙符,只要上面附的靈氣夠深,就能讓任何妖魔鬼怪藉以修化得道。正好相國寺的了然逝世,季高便趁寺裡亂成一團時把相國寺翻了個遍,卻甚麼都沒找到。他一不作二不休,打聽到這時候到寺裡拜訪的公孫策是了然多年好友,居然把目標轉到了公孫策身上。公孫腦筋動的也快,被擒以後順著他口風謊稱了然傳法的佛經放在自己家裡,要等相國寺選定住持以後才能帶來。季高信以為真,就把他關在潭洞裡獨自尋來。

 

展昭跟季高第一次談話就發現這人漏洞百出,跟公孫策毫無淵源; 聽到他姓展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也不知道公孫的正職其實不是幫人算命而是替鬼魂治病。再仔細觀察更發現他根本非人。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來路不明的妖怪主動惹到我頭上,」展昭瞄了瞄白玉堂才又接著說下去,「又覺得他趁策叔不在的時候來的未免也太巧,就把他留了下來。沒想到當天晚上聯絡相國寺那邊才發現策叔失蹤了。我那時候想,這季高跟策叔不見一定有關。如果在策叔下落生死不明的情況下直接揭穿他,他大可以矢口否認遠走高飛,反而讓我們斷了線索。不如一邊拜託正好在相國寺附近的同道調查,一邊把他拖在這裡耗著。直到昨天我的朋友找到這鯰魚精的巢穴救了策叔出來,我們才能放心編個故事把他誘出來。」

 

也幸好小咪體內的確有一顆龍珠,那季高回想起跟她相處時感應到過的微妙靈氣更是深信她身上佩帶著某種寶物,貪念一起果然輕易露出馬腳。

 

展昭充滿歉意的對著小咪:「這季高那天急著殺你滅口,我又不能跟他撕破臉,只好假裝跟你生氣好讓你白叔主動保護你。這兩天委屈你了。」

 

小咪上前環抱著展昭腰部,把臉埋到他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隔了一會才抬起頭來。「師父,我知道你不是不要我以後好開心,我以後會聽話了。」她抱著展昭不捨得放,突然好奇心起側頭看著白玉堂。

 

「那白叔是甚麼時候知道師父其實沒有跟我生氣的呢?

 

「唉,我白玉堂聰明機警,一開始就知道了。」白玉堂亮出一口白牙笑的得意燦爛。「你師父無緣無故的拜託我來就已經很奇怪。以前我罵他的時候他總是做不出反應的呆呆瞪我,後來被我罵習慣了會趁翻白眼的時候想辦法回嘴……」

 

展昭聽到這裡忍不住向白玉堂瞪了個白眼,心道這殭鼠還真無聊。

 

「……那天我罵他的時候他居然好整以暇的準備好了說詞回我,這不是早有預謀嗎? 找我打架又拔劍虛攻又拼命使眼色,我要是看不出來就不是白玉堂了。」

 

小咪努力回想那天師父跟白叔打架時候臉上的表情,卻想不出破綻來。不過原來白叔跟師父平常拌嘴打架的時候都在培養默契啊,小咪這才恍然大悟。

 

這時候倒在地上沒有人注意的季高突然從小咪背後撲來,小咪只覺得師父扶著她轉了幾步,跟著聽到砰的好大一聲。

 

「展昭!

 

「小昭!

 

她抬頭看見師父溫和關心的問她,「沒事吧」。她搖了搖頭看向季高,只見白玉堂三倆下就制住了他,抓住他咽喉一扭,這作惡多端的鯰魚精頓時了帳化成原形。

 

「貓兒你怎麼樣?

 

小咪突然感覺到師父全身的重量倒在她身上,這才會意到發生了甚麼事。

 

***   

 

小咪還來不及尖叫,白玉堂便搶了上來一把撐住展昭。公孫策抓住展昭的手腕把了兩秒,向白玉堂點了點頭。

 

「快把他扶到裡面去。」

 

公孫策坐在床沿捏著展昭的脈門好久,更是把完左手換右手,看得小咪滿心焦慮,只覺得她就連站在原地不動都難。

 

「你到底能不能醫他,如果你不能的話,我馬上叫救護車過來。」

 

「是啊,老頭子,師父到底怎麼樣了?

 

公孫策抬頭看看白玉堂。「白先生,麻煩你跟我過來一下。小咪,你留著照顧你師父。」

 

公孫策把白玉堂招到門口,小聲商量: 「小昭沒有受到甚麼實質的內傷,是不需要一般的醫療。可是那鯰魚精修練的法力實在陰毒,積在小昭五臟內腑裡散不開來,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什麼? 那怎麼辦?

 

上回幾次看到,都是放蕩不羈的驕傲瀟灑樣子,難得看到這個人這樣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公孫策突然有點不忍。「……還要請你幫一個忙,幫忙激活小昭胸口血氣……」

 

公孫策跟白玉堂進房以後不久就把小咪帶走,讓她幫忙準備湯藥。白玉堂又在房裡等了小半時辰展昭才終於轉醒。

 

「臭貓醒了啊。」

 

展昭一轉頭就看到白玉堂背對著他坐在房裡的小書桌前。他掙扎著動了動,想要坐起身來。「小咪沒事吧。」

 

「小咪沒事,你倒有事。一隻已經被我打得重傷半死的小小鯰魚精居然能把你把你打成這樣,我看你的功夫實在是不怎麼樣。我以前還以為你可以跟我平分秋色,現在遇到事情一看,原來只是隻技不如人的三腳貓而已。」

 

「是我疏忽了。」

 

白玉堂走到他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還要嘴硬呢。第一次見面就帶著手傷來,八成是知道打不贏我所以先預備下了藉口。現在手上好了又怕跟我打,所以就故意讓人拍一下背心,好繼續拖著永遠不跟我比是吧? 還是你真連抓隻死魚都沒本事,其實是隻沒腳貓?

 

「白玉堂,你!

 

白玉堂在展昭身邊的床沿一屁股坐了下來,直接趴在他肩膀上硬生生的把他壓倒回床上,把展昭想推開他的右手一把按住。「你也不用起來了,就是起來也打不過我的。以後與其你千方百計的受些小傷躲我一輩子,乾脆公開宣布你打不過我,直接退休比較快。要是真的手頭拮据,爺也不介意養你。反正你甚麼真本事也沒有,繼續這樣欺世盜名也混不下去多久。」

 

「白玉堂,你不要趁人之危,欺人太甚。」展昭努力掙扎幾下,無奈白玉堂用全身的力量緊緊的壓著他就是不動。他怒瞪著離他面前十幾公分,比平常放大許多囂張許多的那張臉,實在很想直接召出神龍把他收了。

 

「欺負你又怎麼樣? 我喜歡怎麼欺負你就怎麼欺負你。」白玉堂居然開始用指尖不斷推展昭的胸口。「你不服氣就打我啊,打啊,我就當你是幫我搔癢。你打我這邊啊,打啊。」

 

展昭看著把臉越貼越近,比著自己臉頰示意的白玉堂心頭火起,反射動作一個左勾拳重重落在白玉堂的顴骨上。他動作以後馬上後悔,跟呆住了的白玉堂對看幾秒。

 

「你不是傷得快死了嗎? 怎麼打起人來還這麼有力氣?白玉堂首先醒過來,坐了起來摀住自己臉頰。

 

展昭也是一怔。「我傷得快死了? 誰跟你說的?他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那季高將死之際還要起念傷人,實在可惡。不過他那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雖然讓自己一時受到震盪昏了一會,可是不應該會留下什麼長期的傷害才對……

 

展昭和白玉堂又對看了兩秒,眼見著白玉堂臉上表情將明未明,像是就要瞭解了甚麼。他趕緊雙眼一閉倒回枕頭上。

 

「貓兒,貓兒,你怎麼樣? 你別開玩笑,」展昭感到自己肩頭被人緊緊抓住搖晃,「公孫,公孫先生!

 

公孫很快的來到房裡幫展昭把脈。展昭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公孫策的表情,果然印證了他的推測。策叔這幾天被軟禁在潭洞裡吃了不少苦,一獲援馬上趕坐飛機回來幫忙指證季高,一定身心疲乏一肚子氣。這時候讓他看到好久以前就想惡整的白玉堂,哪裡還忍的住?

 

公孫看到展昭睜開眼睛,又裝模作樣了一會才坐直。「謝謝白先生,小昭已經度過危險期,從現在起好好調養會開始慢慢康復,沒有大礙了。」

 

「我就說嘛,這貓兒有九條命,不會有事的。」白玉堂雙手插腰吁了一口氣。

 

展昭這時候[慢慢甦醒],正要說些甚麼讓白玉堂分心無暇繼續懷疑公孫策,聽到他的話忍不住仰起頭來看著站在床側的白玉堂。他見這老是找他麻煩的所謂對頭臉上滿溢著一派真誠的寬慰開心,一時訝異的竟移不開眼光呆望著他。白玉堂這時候也正關切的看向展昭,像是要確認他是不是真的就好了。

 

「咳咳…」公孫策乾咳了兩下站起身來,「我去看看小咪煎好藥了沒有。白先生,小昭就麻煩你了。」

 

***

 

公孫策前腳一出門,房間裡就充滿了尷尬。

 

白玉堂乾咳一下。「展小貓,你給我快點好起來。不然的話,我就放些臭鯰魚到你床上。」

 

「整天滿腦子就想些不乾不淨的主意,果然是鼠輩。」展昭直接閉上眼睛往後一靠休息起來,連白眼都省了。

 

「這麼快就能回嘴啦,那還真是沒事了。我說……」

 

小咪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輕輕的把手上一個小盤子放在床頭櫃上,也不打招呼轉身就走。白玉堂心下大奇: 「小咪,不看看你師父嗎?

 

展昭這時候也好奇睜開眼來,只聽得小咪小小聲的回答白玉堂「老頭子說師父雖然沒事了,可是現在需要休息,叫我千萬不要打擾逗留,房裡有白叔幫忙照顧就夠了。他又說這房間裡現在很危險,他瞎了可以真的幫人摸骨算命,我瞎了可就要靠人養了。」小咪複述公孫策的話時表情茫然,似乎不太明白他說了甚麼。

 

「……」

 

「喔,對了,那藥要趁熱讓我師父喝,我先出去了。」小咪動作真快,展昭連喚她回來都來不及。

 

展昭坐起來搖了搖頭,端起藥碗來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公孫策這用符水做底煎得漆黑的傷藥實在厲害,展昭雖然從前不只一次領教過心裡早有防備,藥一入口還是稍稍皺起了眉頭。他在白玉堂面前不願意示弱,碗不離口的硬吞。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嘴邊肌肉被苦的痠軟,還是不小心溢了幾滴在嘴角。他剛把碗往盤子上一放,白玉堂就遞了一張面紙過來。

 

「唉,我為什麼不留在陷空享受,要跑來這裡伺候病貓啊?

 

展昭擦了擦嘴,拎起盤裡的水煮蛋把殼撥在碗裡。「麻煩你再過來一點。」

 

「怎麼,還想打我一拳?

 

「怕了?

 

「哼。」

 

白玉堂證明似的又一屁股在床沿坐了下來。展昭先在心裡安慰自己為人子弟的就應該多幫長輩擔待一些,才把水煮蛋往白玉堂臉上一安,掌心順勢托著揉了幾下。白玉堂只是跳了一下,倒沒有回他一拳。

 

「我剛剛傷的糊塗了,對不起。」

 

「……」

 

「這兩天多虧你照顧小咪,又幫忙把這季高伏法。展昭無以為謝……」

 

白玉堂從一認識展昭就跟他鬥得不可開交,最熟悉的表情就是展昭瞪著他氣的雙頰上火的樣子,突然面對展昭溫和懇切的微笑時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隔了兩秒才一手奪過雞蛋。

 

「誰是為了幫忙你,我是跟小咪投緣。你這死貓下次再欺負小咪,我就把你的貓耳朵扭下來。」

 

展昭聽了倒也不生氣。「還是謝謝了。」

 

白玉堂也不言語,踱回小桌前面坐下自己用雞蛋揉起臉頰來。展昭折騰了半天也累了,眼睛一闔上就沉沉睡去。

 

***

 

小咪回酒吧開門之前還去了一趟陷空大廈幫白玉堂拿了衣物和血袋過來。展昭在小算命館自然有成套的衣物用品,湯藥食物都有公孫策張羅。白玉堂說要把握機會欣賞貓天師落難記,公孫策也就隨他,頂多是搬張可以讓成人躺臥的軟長椅進客房裡就是了,還省了他照顧病人的精力。當天晚上展昭就跟白玉堂在房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鬥嘴,雖然只能躺在床上,倒也不太無聊。

 

展昭跟白玉堂聊到自己本行,才發現白玉堂幾百年下來還真沒白活,雲遊天下行俠仗義累積下來的經歷簡直是又一本聊齋異誌。這人做事全然性之所至,可以為了傳聞中的不平之事萬里奔波,也可以從西漠一路遊到華山又等上三年,就是為了看那三位松樹精下一盤棋。展昭問起自己只在古書裡讀過或從長輩處世代口耳相傳的鬼靈精怪,白玉堂還不乏親身打過交道的經驗。展昭直聽得悠然神往,突然意識到自己活過二十餘年的歲月相比起來有多麼微不足道。

 

展昭也說些自己家裡不怕人知道的小事。展家不屬佛道,只是因為先祖有幸被太古神龍守護,這才開始插手人界以外之事。比起除妖降魔,超度飄零無主孤苦無依的冤魂反而是主旨。先祖立下嚴規不求名利不傷無辜,所以在人間沒沒無聞,在靈界反而小有名聲。展家也不多收弟子,毎一代通常只有一人被神龍認可繼傳家業。

 

「怪不得。我先告訴你,科技發達以前沒有血袋這種東西,我遇到姦淫擄掠的江洋大盜還是貪官汙吏從來不手軟。每個我都把血吸得乾乾淨淨,讓他們連變成殭屍的機會都沒有……」展昭稍稍皺了皺眉頭,「……偶爾惹到有錢有勢的,他們的家人難免會去請幾批雜毛禿驢來找我麻煩。所謂高人高僧看了這麼多,這些年來我還沒有遇到過姓展的。」

 

「所以聽說有個展家就想較量一下了。」

 

「爺是心情好,願意實地教導一下後輩。小貓身在福中不知福,等級太低的雜毛我還不屑教訓呢。」

 

「你從前到底是甚麼年代的人哪,講話老是爺不爺的。」

 

「誰記得呢,幾百年前的事了。」白玉堂在軟椅上翻了翻身把手臂枕在頭下,心想明天睡起來要是背痛一定要算在展昭頭上。「被咬以後甚麼都不記得了,就只鬧肚子餓,過了好一陣子才想起自己曾經是人。」

 

展昭沉默了一會,不知道該接甚麼。一個在床上一個在軟椅上靜靜的想著各自的心事,一時房裡只剩下倆人勻稱的呼吸聲。

 

「說到這個,你跟算命的怎麼都這麼放心我睡這裡? 不怕我半夜肚子餓把你給吃了?

 

「展家人有神龍護體,雖然平時不會不經召喚出來應敵,倒也不至於會讓我毫無知覺的被咬。更何況你不是會半夜偷襲的人。你如果想咬我,一定是光明正大的把我打敗以後才會下手。」

 

白玉堂又沉默了一會,久到展昭幾乎以為他睡著了。

 

「貓兒。」

 

「嗯?

 

「晚安。」

 

「晚安。」

 

白玉堂聽著展昭的心跳漸漸緩慢穩定以後翻了個身看著床上那人熟睡中的側臉。看了一陣以後才閉上雙眼。

 

 

 

. 壽宴

 

一個壯年男人和一個看起來還是高中生的青少年一前一後的走進吧裡。前面那人身形高大,又是肩寬膊厚腰窄臂粗,襯衫外罩了一件粗樸的褐皮背心,看起來著實威武。走在他後面半步的短髮小夥子雖然未脫稚氣,長的倒也已經頗為俊俏。他穿著簡單的T恤加上有點設計感的牛仔褲,脖子上掛了一隻看起來很專業的單眼相機。這兩個人一走進酒吧裡自然吸引住了不少目光。

 

正在收拾角落桌子的展昭看到前面那人先是一愣,專心的打量了他幾下才十分確定的往前迎出來。

 

「歐陽大哥!

 

「小昭!

 

倆個人同時又握又抱的打完招呼,拉住的手還捨不得放。跟在後面的年輕人反而退後一步拿起相機「啪啪啪」的照起他們倆個。展昭這才想起這孩子喜歡拿自己當模特兒的習慣,稍稍不好意思的別了別頭。

 

「歐陽大哥,怎麼剃了鬍子? 我差一點就認不出你來了」展昭到現在還是有點驚訝。

 

人說南展北歐陽,這位歐陽大哥就是北方歐陽家的歐陽春。他比展昭大了好幾歲,對展昭來說是成長過程中相當敬重崇拜的大哥。歐陽春這個人個性穩重溫和不擅言詞,從成人以後就留了一把頗具男人味的鬍子。展昭跟他久別重逢,突然不見了他的招牌紫髯自然好奇。

 

歐陽春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尷尬的笑容裡竟有些甜蜜。「跟智化打賭,願賭服輸。」

 

哦。後面的年輕人這時候已經收好相機,笑嘻嘻的和展昭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艾虎,真是好久不見。」

 

不光是愛屋及烏,展昭本來也就很喜歡這直肚腸的孩子。雖然艾虎透過歐陽算是他的後輩,展昭倒是一直堅持他們朋友稱呼。想到這裡,展昭突然心裡有了個主意,轉頭把吧台後的小咪喚過來。小咪自從這倆人開始跟展昭談起來就一直往這個方向看,一見展昭示意馬上湊過來。

 

小咪剛走近還沒打招呼,就先感受到附近空氣有異遲疑了一下。展昭和歐陽春笑嘻嘻的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倆個也不幫忙介紹,倒有點兄弟聯手惡作劇的得意。艾虎往前一步先伸出手,「小咪姊姊,我來之前就聽公孫先生說你又聰明伶俐又漂亮,果然沒錯。」他看小咪伸出的手有點遲疑,主動抓住她纖細的手掌握了一握。「我叫艾虎。艾草的艾,老虎精的虎。」

 

小咪頓時明白過來,同時結交同類又被灌迷湯,當然格外開心。「你好,我叫小咪,貓咪的咪。」

 

展昭轉頭看看歐陽春,歐陽春無奈的聳聳肩。「智化教的。」

 

原來剛修化成人形的老虎精給道行高深的狐仙教個幾年,再怎麼心無城府都能學會對女孩子油嘴滑舌。展昭默默記在心裡,再次體會身教的重要。幸好歐陽大哥也帶著,倒不怕艾虎迷失了本性。

 

「來以前怎麼不說一聲? 去過策叔那裡了嗎?展昭看看時間和店裡客人數量還不太適合直接進屋,就先把他們帶到角落的沙發區安置。

 

「想給你們驚喜嘛。我們一下飛機就先過去了,剛從那吃了飯才來的。公孫先生想早睡,一吃完飯就趕我們過來了。」艾虎倒是毫不客氣的直接坐在小咪隔壁,一點剛認識的生疏感都沒有。

 

歐陽春看看展昭回吧台掏冰啤酒的背影,先轉頭和艾虎溝通。「今天就三杯吧。還要開車回旅館。」

 

艾虎肩頭一垂,倒也不討價還價。「知道了。」

 

四人在沙發上聊了起來,展昭又當面向歐陽春道了謝。原來他就是幾天前幫忙救出公孫策的朋友。歐陽春從前跟了然淵源頗深,接到展昭求援消息的時候正在前往到相國寺憑弔的路上。一聽到公孫策有難,他雖然已經退休多年還是得重操舊業一番。探聽當地傳說尋找一個妖精洞穴的小事自然難不倒歐陽家的傳人。

 

小咪她本來要叫歐陽春師伯,卻被堅持拒絕。

 

「我跟展昭在師承上不算同宗,只是兩家算是世交而已。就算我還是歐陽家的人,也只算是你世伯。何況你還大著我不知道多少歲呢,叫我歐陽就可以了。」

 

甚麼叫做還是歐陽家的人? 小咪眨了眨眼睛向展昭望去。

 

「晚點再慢慢跟你說。」

 

「那歐陽你跟艾虎是怎麼認識的呢?

 

「我剛修成人形不久我住的那座山就被人把樹全都砍光了,一下子就從村落蓋成了都市。那時候我甚麼都不懂,幸好遇上了我師父把我帶在身邊,我會的東西都是他教我的。我師父叫智化,是道行很深的狐仙 --- 從前他跟我住在同一座山上呢。後來師父跟乾爹交了好朋友,跟我說他是好人,我就拜他做乾爹跟著他學習了。」艾虎放下啤酒瓶一口氣不斷的講解,提起智化又尊敬又驕傲。

 

狐仙啊~ 小咪悠然神往的嘆了一口氣,恨不得自己可以馬上見到智化一面。「原來是因為你師父跟歐陽是好朋友啊。就好像我師父跟白叔一樣囉。」

 

「呃,不算完全一樣。」展昭正要向歐陽春和艾虎講解白玉堂的來歷,卻看到他們倆人四雙眼睛閃亮亮的直盯著他看。「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艾虎跟白先生其實幾年前有過一面之緣。」

 

原來白玉堂仗著自己歲月揮霍不盡,環遊各地的時候還會順便在自己喜歡的地方置下產業,靠著房地產經年累月的增值簡直吃穿不愁。唯一不方便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得記得重遊舊地,捏個假名把地產轉讓給自己新的身份。艾虎有一陣子喜歡一個人在自助旅行的途中拍攝漂亮風景,在某個極少華人面孔小國的酒吧裡遇到前來處理生意的白玉堂。白玉堂看到一個喜好杯中物的年輕面孔自然而然的欣賞,倆個人就在異國當了幾天的忘年酒友。

 

「原來你們認識啊,世界還真小」展昭誠心感嘆,歐陽春卻有點內疚。

 

其實歐陽春這趟來只有一半是為了展昭,另一半卻是為了白玉堂。自從公孫策透露展昭跟一隻殭屍往來的消息以後,智化就常跟公孫通電話。他和智化交往這麼久,除了學術上的突破和設計人成功的一刻,從來沒有看過他興奮成這個樣子。

 

「小昭當年幫了我們不少忙,我見他交了新朋友,當然替他高興。」智化俊美的臉上掛著外人看不破的一派優雅,歐陽春卻注意到他因為期待八卦嘴角微微的顫抖。

 

這時候他們聽說展昭受傷,智化正好把他推來探望。除了探望以外,還交代了不少任務如果不是他實驗室裡正好忙不過來,智化其實是很想自己來的。

 

所謂狐仙,是不是一種靠吸收戀愛能量生存的動物呢?

 

***

 

展昭跟歐陽春雖然從沒斷了連繫,卻也難得碰面。這兩三天他們聚在一起沏茶談天,互通近況之餘也順便溫習倆人童年回憶,自然輕鬆歡樂。公孫策怕展昭傷好不久暫時不幫他接委託,他自忖自己一個應付得了酒吧生意,就放小咪假讓她跟艾虎四處逛逛。牠們一貓一虎相處愉快,艾虎每天都玩到酒吧要關門了才把小咪送回來。

 

這天展昭突然想起白玉堂來。

 

「我店裡有個常客這兩天正好沒來,不然倒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是白玉堂嗎? 其實我和艾虎明天要去拜訪他。」

 

展昭一驚,「怎麼了嗎?

 

「沒有甚麼,智化的實驗室裡希望他能幫忙一件事。艾虎在來之前就跟白玉堂通過電子郵件,約好了我們明天上門拜訪。」

 

以前白玉堂每次找他麻煩都用紙條信件定下約會,展昭跟小咪雖然有白玉堂的手機號碼,因為常在吧裡跟他見面也從來沒有需要用到。展昭都忘了白玉堂其實很習慣現代科技。他想了一想不太放心。

 

「要不要我陪著去,幫你們當介紹人呢?白玉堂性格雖不至於乖張唳厲,發作起來找人麻煩的時候卻也難以溝通。雖然最近比剛認識的時候好了很多,也不一定只是看在自己身上帶傷暫時收斂而已。還是自己幫著去比較保險。

 

歐陽春倒是不太擔心。「有艾虎一起去就夠了。我是要去跟人家化緣,找你去不就像是用人情壓著硬討嗎。他要是不願意或有難處我們也不必強求。也不是道上講數談判,不會說僵的。」

 

展昭自然相信歐陽春的判斷一笑置之。原來歐陽春幼時曾在相國寺跟著了然帶髮修行,跟佛結緣頗深。他少年時期嚮往自由自在,常跟展昭這小弟弟講到想脫離家傳事業尋找個人志願,卻又不敵家族限規的時候往往嚷著要回相國寺剃度出家一了百了。他遇到智化以後終於立下決心爭取退休,自然也修了出家的念頭,不過偶爾還是會開個自己身在佛門的小玩笑。

 

隔天歐陽春依約和艾虎一起到陷空大廈拜訪。艾虎一進門就嚷嚷,「哇,好大喔!

 

歐陽春和白玉堂同時微笑,初識的冰冷感頓時削減不少。白玉堂回想起艾虎在異國酒吧裡貪杯爛醉到對自己這個陌生人洩漏身份的樣子倍感親切,和歐陽春握一握手招呼他們坐下。

 

歐陽春也開門見山不說廢話。他向白玉堂講解智化的實驗室專門研究各種靈異現象,以科學方法探討很多人類根本不知道存在的領域。許多荒野鬼怪傳說對他們來說也只是知其然,智化卻異想天開的想以知識推論研究其所以然。

 

「發生在這個城市幾十年前那一小場動亂想必白先生也是知道前因後果的。」白玉堂點了點頭,歐陽春還是背演講稿般的繼續往下說。「那植物學家趙玨畢生致力於能延年益壽的草本藥材,從不知哪裡採截到的蟠桃里提煉出一種精華,說是能讓人長生不死。他不敢用自己試藥,用非法途徑試驗在人體上,卻製造出一批低等殭屍來。雖然後來趙玨被及時阻止,那些受害者卻從此非人。」

 

「趙玨留下來的實驗資料雖然有限,不過智化被他激發靈感推測,也許他提煉出的殭毒是種稀有病毒,經由血液進入人體,把人轉化成殭屍以後製造遺傳因子存在唾液,再由唾液和血接觸的剎那傳染下一個受害者。如果我們能隔離繁殖這種病毒,也許能因此研究出可以消滅殭毒的解藥或疫苗。」

 

幾十年前的事被阻止趙玨的人壓著消息沒有公開,受害的幾十人都被安排銷聲匿跡用新身份低調生活。白玉堂近期會選擇這個都市居住,有很大的原因是這裡有許多他的同類,就算他從不跟這些人往來,感覺上也較不孤獨。白玉堂一開始聽一個人類講起這件事還心有疙瘩,越聽卻越是緊張,手心開始微微冒汗。

 

「只是這件事始終在構想階段。這些受害者中其實有人一開始就控制不住咬了人,被咬的人卻沒有轉變。當年處理這件事的長輩也是因為發現他們沒有傳染力,所以堅持讓他們生活在正常社會而不直接收了他們---他想就算是有人失控咬人,也只會造成社會恐慌而已,並不會造成一開始預期倍數繁殖的情況。」

 

白玉堂忍不住分心想,這麼爛好人又心軟的所謂長輩該不會是展家哪一代的人吧。貓兒住在這裡,難道是為了幫祖宗收爛攤子不成。

 

「我們研究從他們身上取得的樣本,發現他們血液中病毒濃度太低,繁殖力又不強,所以一直沒有辦法隔離出純度夠高的病毒樣本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這些受害者才都保持著人性又沒有發展出超人異能,只能算是低等殭屍。我們想來想去,還是需要純正殭屍的幫忙才行」

 

「正好我們打聽到白先生定居在這裡,智化和我便想請白先生提供血液和唾液樣本作為研究。我們的目的不是發展對付殭屍的武器,而是讓這些受害者轉回人類的解藥。如果實在不能,退而求其次的發展出疫苗,讓工作上可能接觸到高等殭屍的人,比如像小昭,發展出抵抗力也可以。」

 

歐陽春說完話倒不盯著他看,像是要給他時間考慮。白玉堂心裡千頭萬緒,不知道該怎麼想。他幾千年來已經習慣事不關己的看著朝代興衰,從沒想過有變回人的可能性。過了好久以後他才開口。「所以要是能成功,是要給自願變回人類的殭屍使用?

 

「是。當然不強迫不傷害人命,希望繼續享受長生不老的人。」

 

長生不老。白玉堂倒從沒用這四個字想過這件事。他挽起袖子點了點頭。「好。」

 

艾虎俐落的從袋裡掏出手套工具,一下子就抽完血採完樣本了。歐陽春等艾虎收拾的時候向一手壓著抽血處的白玉堂問:

 

「我先代替智化謝謝白先生了。智化想未雨綢繆問白先生一句,如果可以,你會想保持現狀還是回歸成人呢? 如果想回轉成為會衰老病死的人,又會是為了甚麼呢?

 

***

 

歐陽春和艾虎辦完正事沒多久就回去了。出乎展昭意料的,小咪和艾虎完全沒有依依不捨的心情,一派天真爛漫的笑著送對方上機。

 

「對我們來說,過兩年不見就跟過兩天不見差不多啊。反正來日方長,有緣總是會再見到面的。」小咪對師父有疑問這件事倒不能理解。

 

原來如此,展昭再次領悟到人類思考模式的限制。倒是好幾天沒看到白玉堂了。

 

歐陽春走前跟他握了握手,說話倒是很奇怪。

 

「智化最近在學算命。」

 

?

 

「他交代我跟你說,他算出你最近會有一段異國豔遇,要你把握機會。」

 

展昭也只有啞然。歐陽春的表情倒是一派正經。「好,謝謝了。」

 

***

 

展昭正坐在往某島國的飛機上,透著小窗口看著腳下的汪藍大海。

 

他接到江寧上人的請帖時著實嚇了一跳。江寧上人是位修為高深的前輩,性子和樂寬厚樂於助人,很受眾人尊敬。她早年堅持關在小房間裡對著牆壁念經不能叫修行,以一身布衣遊遍五湖四海救助貧苦傳播善念。後來聽說定居了下來,過著半出世的日子,也不接受信徒供給或是膜拜晉見。就連公孫策也只是慕名已久,從來沒緣聽她說法或見她一面。

 

展昭接到的請帖上註明了要邀請他到這臨近島國參加江寧上人的壽宴,信封裡還附了來回機票。他跟公孫商量再三,一度還懷疑會不會是詐騙集團。畢竟展家跟江寧上人沒有交情,也打聽不到她會在這島國舉行壽宴的消息。不過兩人決定展昭還是得前往參加。一來前輩召喚,於禮應該要到,二來她說不定有事要和展家這一代傳人商量。能讓她這樣身份的人開口,不管多難,也要盡力才是。

 

小咪最近進步神速,又有策叔幫忙照顧,他倒不擔心。倒是白玉堂這傢伙…

 

他動身幾天前白玉堂才到酒吧裡來,一見面就問他答應一件事。

 

「只要我力所能及,當然全力以赴。」

 

「那好。帶你去個場合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雖然拎隻貓去有點丟人現眼上不了檯面,時間不多也只好將就了。為什麼需要帶伴去哪。」白玉堂居然開始抱怨。

 

真沒聽過有人這樣開口的。「是甚麼樣的人呢?

 

「你先不要管,這個月十五號,要穿正式一點啊。不然你太邋遢又站我這麼俊美的人旁邊,別人會笑的。」

 

展昭橫他一眼,「一廂情願,自我陶醉。」他算了算日子,這才會意過來。「等等,你是說陰曆十五號,也就是大後天? 真對不起,我那幾天要去外地一趟,可能沒有辦法。」

 

「答應了又要反悔? 虧你打著南方展家的名號,居然言而無信,奸詐狡猾。我就知道信不過一隻臭貓…」

 

又開始了。展昭正經誠懇的又道了個歉。「真是對不起,不過這趟實在是公事…」

 

「公事公事,我知道對你這種人來說幫人畫符比跟殭屍講信用重要。」

 

「白玉堂,我是認真跟你商量,你不要藉機羞辱於我。你跟這位人物如果定好了約會,有沒有改期的餘地? 或是如果只是場合需要帶伴,那你帶小咪去可能更為適合。」

 

「我帶她去幹嗎? 做師父的收了弟子就甚麼都推到她身上,她要不要幫你吃貓糧睡午覺滾毛線球啊?

 

白玉堂這個人死纏爛打起來糾纏不清,最後展昭還是被他拐得帶著巨闕拜訪了一次陷空。原來那天他動用了伏魔劍跟白玉堂假打,倒讓白玉堂想起他從前學過用劍,巴巴的弄了一柄骨董劍畫影要跟他比試。那畫影劍身寬不過吋餘,只是拿在手上一抖便波光閃閃,寒氣逼人,果真不凡。展昭的巨闕雖然也是寶劍,可是從小只學過基礎架式,目的只在以劍身傷及鬼怪的同時催動法力破敵。他既然不想收了白玉堂,巨闕上的威力自然顯不出來。

 

白玉堂本來打的興趣缺缺,聽到展昭稱讚畫影又高興了起來,開始大方指點展昭一些劍法技巧。倆人一個毫不藏私一個認真請教,比劃招式教喂之間倒也耗去了不少時間,白玉堂直把展昭教到在招式上可以跟他來往匹敵了才盡興。末了展昭又客氣的倒了一次歉,他才肯罷休不堅持展昭是隻背信忘義無恥下流的賊貓。

 

展昭想到這裡在狹小的坐椅舒展了一下全身因為白玉堂痠痛的肌肉,心裡滿滿的無奈。這兩天自己不在,只希望這殭鼠別鬧出讓策叔太頭痛的事情才好。

 

***

 

小島國剛下了一場春雪,久居南方的展昭一下飛機放眼望去滿目亮白,倒開始有點身在異國渡假的舒適心情。他轉了兩趟車到了目的地的小鎮,才知道為什麼上人的生日辦在這裡。

 

當地民居看起來雖然古拙不工,但沒有過度裝飾的木柱長廊紙門深簷頗具島國的傳統特色,在雪景裡頗為悅目。生日會的地點是一座有幾進房屋圍繞的大院子,看來像是當地以前大家族的宅邸。展昭下了車先在四處踱了踱記熟了方位,這才在小鎮上唯一一家旅館登記入住。

 

第二天他提前整燙裝束,把一套合身深藍西裝和燙得筆直的白襯衫加上皮帶皮鞋袖扣領帶穿戴整齊,確認自己裝扮合禮正式以後帶著禮物準時赴約。大門口的接待小姐看了他的請帖以後禮貌的帶著他穿過木製長廊抵達院子以後就轉身退開。他環目四望,見這傳統庭園布置得頗有禪意。小石子路在地上畫出簡單曲線,庭園角落隨意恰當的擺著或一大石或一燈亭點綴。新春之季雖然還百草不生,角落的幾棵老樹捧著初雪卻顯得更為沉穩。

 

他站在入口欣賞了一陣美景,這才發現庭院裡擺置得並不像一般壽宴。長廊盡頭一個亭裡有三五個人圍觀著石桌上的一局棋,老樹前幾張長椅上背對著他坐著幾個觀眾,關注的欣賞著樹下一個穿著長裙的年輕女子慢舞。

 

雖然沒有期待歌舞宴席杯光酒影,展昭還是有點無所適從。照道理他應該先到主廳拜見江寧上人獻上禮物,怎麼會先被帶到貴賓休息的後院呢。他正想回頭,卻聽到長廊那一頭好熟悉的聲音。

 

「小貓,你怎麼來了?

 

從棋亭裡轉身出來的不是白玉堂是誰? 他穿著正式白色襯衫長褲,脖子上淺藍領帶的結已經鬆開,相配想必也是白色的西裝外套卻不知道哪去了。打扮過的白玉堂更添了一番帥氣,卻絲毫不減行動上的瀟灑。

 

「你怎麼也在這裡?

 

白玉堂的臉上本來滿是驚喜,走近了卻是一沉。「你說是有公事,就是來這了? 你寧願當成公事來也不跟我來?

 

展昭正要回答,白玉堂卻先音量過大的往下說。「展天師既然是為了公事來到這裡,想必是降魔除妖來了。不知道這裡哪隻妖不入你展昭的眼,要你千里迢迢的來收呢?

 

大樹下的舞這時候停了,展昭感受觀眾裡傳來的氣場波動,在場的賓客裡還真有幾位非人。他看周圍目光紛紛向他射來,只好回應白玉堂的胡鬧。

 

「我是為了祝賀江寧上人大壽來的,對這裡的客人當然完全沒有惡意。」

 

「我聽說這次只有邀請至親好友,你展天師原來跟上人這麼熟,怎麼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該不會是混進來吃白食的吧? 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辯解,你倒形容看看上人長得甚麼樣子。」

 

展昭沒有想到白玉堂會在這種場合給他來這一下,實在是忍不住了。「白玉堂,我們倆個之間應該公私分明,可別牽扯到別人大喜的地方。我先把這裡的事完結了,我們私人恩怨等到回去以後挑選時日找個僻靜地方,哪怕大戰三天三夜展昭也奉陪到底。」

 

「是要我指點你三天三夜嗎? 爺倒是沒那功夫…」

 

「小崽子在做甚麼呢!

 

一位白髮蒼蒼的女士被幾個穿著這島國傳統婦女裝扮的女孩環繞著走了過來。展昭見這婦人穿著棗色唐裝長裙白髮挽髻,雙眼有神精神抖擻。雖然拿著根木拐杖,卻是行動矯捷健步如飛,又看到她一走進來所有人恭敬的神態,就知道是江寧上人到了。只見那老婦人走到白玉堂身邊先是扭住他耳朵。

 

「我說後面怎麼吵成這樣,原來是你在這兒鬧。」

 

「媽,痛啊」

 

「這會兒倒是叫媽了? 一年就看我這麼一次,平常讓你上我那去多叫倆聲就虧本了呢。

 

展昭看著白玉堂摀著耳朵的狼狽樣子,在心裡讚嘆了一句江寧上人果然道行高深。他看白玉堂臉上就快掛不住了,連忙上前行禮。

 

「晚輩展昭見過江寧上人。」

 

那江寧這才放開手,轉頭看看展昭。「唉,真是的,我顧著修理他忘了招呼你了。孩子,走近點讓我看看。」

 

展昭走上兩步,讓江寧拉著他的手仔細端詳,連連點頭。「好,好。早就聽人說你溫文儒雅,一表人才,果然不錯。上人甚麼的多見外,你要是不想我折福,就叫江寧婆婆就好。不,要不嫌我這把老骨頭認的兒子不像樣,把我當自己人呢,就叫婆婆吧。」

 

展昭被誇的不知道怎麼謙遜,只好微笑答應。「婆婆。」

 

「媽!

 

「你別吵。我當年路過一處所謂名山大剎,正好讓我撞到七八個我平常就看不順眼的禿驢圍攻他一個。我想白玉堂這人我也聽過,雖然不拍那些名門正派馬屁,倒也沒聽過他為非作歹亂吸人血,就順手幫了他一把。後來他堅持什麼再生之恩叫我乾媽,我也就厚著臉皮佔他便宜。這些年來他倒沒給我惹什麼麻煩,我還以為他脾氣收斂了。沒想到就讓我逮著他在這為非作歹。」

 

「媽啊,什麼為非作歹,我是在伸張正義呢。你別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這個人奸詐狡猾,其實啊,平常都是他在欺負我。」

 

江寧先回頭沒好氣的罵: 「你不欺負人家就不錯了,還他欺負你呢。我看他眸正神清,氣度謙謙,一看就知道是位君子,怎麼會來欺負你呢?她向展昭慈祥笑笑,「這個混世魔王無拘無束的野慣了,還要煩你多擔待了。以後他要是沒來由的亂找你碴,你就告訴我。」

 

展昭含著笑答應了,白玉堂看到江寧剛見展昭面就偏幫他,倒是不服氣。

 

「媽,人不可貌相啊。」

 

「你的相貌就好過人家了? 要我說,人家比你這野樣俊多了。你再多說,我就告訴他你上次登門找那個賊禿報仇,結果不用人打自己就一腳踏空滾下山坡的…」

 

"媽,求你不要再說了!白玉堂急忙鑽到江寧身後按摩起她的肩膀來。展昭看他臉上急著取悅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轉向旁邊「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白玉堂窘的只能從江寧背後死瞪展昭,展昭卻悶笑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

 

展昭跟著江寧上人回到主室,果然賓客雲集熱鬧非凡,原來那庭院只是讓江寧幾個愛靜的私己好友在宴會開始之前打發時間的去處。展昭把公孫策珍藏的一瓶補氣靈丹當禮物獻上以後渾身輕鬆,站在角落還沒好好喘一口氣觀察與會賓客,就被白玉堂一把抓住。

 

「臭貓別以為媽站在你那邊就沒事了,回去我再慢慢跟你算。」內室裡人多聲雜,白玉堂就貼著他低聲說話,近到展昭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鼻息。

 

「我甚麼時候怕過。不過你本來說要帶我去個地方見個人,就是這裡嗎?

 

「哼。」

 

「那要謝謝你了。可以認識江寧上人,是任何晚輩的榮幸。白玉堂你能跟上人結緣,可要惜福。」

 

「不是要你叫婆婆嗎? 真想把我乾媽叫到折壽不成。」

 

展昭近距離瞪他一眼。「不過如果我這請帖不是因為你拿到的,婆婆怎麼會認識我這無名小卒,又要我過來呢?

 

「誰知道呢,我乾媽雖然是人,可是心腸俠義,照我看修的比任何千年妖精強。也許她聽說有個貓天師陰險狡詐欺世盜名,想把你叫過來修理一頓。」

 

「你說的倒是。不知道剛剛是誰被婆婆修理了呢。」

 

「展小貓……」

 

展昭見這裡人多熱鬧,白玉堂又是個沒有節制的,要是像剛剛一樣吵起來卻不好看,只好瞪他一眼閉口不應。展昭難得罵不還口,白玉堂當然高興得繼續調凱,雖然聲音不高動作不大,卻眉飛色舞的表情豐富。他看白玉堂貼近的臉上猛抬眉毛的挑釁樣滿肚無辜無奈,只好努力板著臉站直在原地,等待著宴會開始。他們站得離主位頗近,期間不免有幾個客人上前攀談。展昭自然求之不得,跟人互通姓名認識淺聊,白玉堂卻大多佇在旁邊看天看地,臉上一副無聊。

 

展昭正想跟白玉堂說句今天起碼是婆婆壽宴,你節制一點不要這麼像職業的登徒子好嗎,卻看見幾位穿著當地傳統服飾的服務人員快速進進出出,很快的就在房間四周繞著牆佈置好一人一份的小桌几和軟墊,看來是要照這小島國的傳統風俗讓他們席地而坐。慢慢賓客們都一一就座,展昭和白玉堂撿了鄰近的位置坐下。江寧說了兩句叨擾大家,眾人紛紛祝賀之後宴會開始,自然有服務小姐端上餐點。

 

展昭盤腿坐得筆直,慢慢喝著碗裡的素粥。白玉堂揮手把餐盤退了,要了一小壺清酒啜著。過不多時房間中間陸續有人上前,有幾個男人合夥說書,有幾位女士合力捧上一幅巨形刺繡--- 從他們的位置雖然看不清楚,想必是壽比南山之類的花樣。一位華服長裙的小姐拿著一隻琵琶走到中央,向江寧說了幾句話後在房間中央設了席坐下,撥了撥絃彈了起來。她手指快速揉吟捺打十分熟練,彈的旋律又輕快歡樂,很快就把氣氛帶了起來。

 

白玉堂看展昭看得很認真,歪身湊近問他: 「漂亮嗎?

 

展昭聽這琵琶音色優美,表演者臉上又是笑容滿面十分討喜,就點了點頭。

 

那小姐演奏完畢以後滿室掌聲,白玉堂用手肘拐了他一記以後站了起來。他微一遲疑,還是跟著穿過邊門離開主室。展昭第一次到這宅邸人生地不熟,就走在白玉堂後面半步讓他帶路。白玉堂熟門熟路的帶著他穿過長廊左拐右彎,不多時就到了後堂一個茶室模樣的小房間,他自顧自的一屁股坐下。

 

「還要這樣鬧上一兩個小時才會完呢,要繼續待在裡面聽那些人奉承拍馬屁,我可要悶死了。你別看那些人表面客氣,要不是我是媽的乾兒子,你又站在我旁邊,才不理會我們。」

 

展昭也脫了西裝外套放在一旁,跟著坐了下來。「今天本來就是婆婆的好日子,大家禮貌一點也是應該的。像那位貿易商人盧方還有他從醫的朋友徐先生,看起來為人就很大方,頗值得結交……」

 

原來展昭知道白玉堂這個人好惡分明,對他剛剛願意聊幾句的人都特別留上了心。果然他喜歡的人都屬性格豪爽,直來直往的性格。

 

「……看這個地方佈置的格局,這提供自宅做場地的主人似乎也滿大氣高雅。」

 

他看白玉堂別過頭去不說話。「怎麼了嗎?

 

「小貓眼光倒還可以。」白玉堂過了幾分鐘像是沒話找話,「那個彈琵琶的大概是比較合我乾媽緣的信徒之類,介紹給你認識?

 

展昭這才明白他說的漂亮指的是人,連忙搖頭。「不,不用了。」別說他沒有那個心,就算是有也不能經由這個人介紹。誰知道白玉堂會對人家說出甚麼話來?

 

白玉堂看展昭拒絕的樣子簡直帶著幾分驚恐,忍不住輕笑一聲。他食中指合併捏個劍訣往展昭腰間戳去,展昭認出是白玉堂幾天前才教他的一招,也以指做劍回攻。倆個人都維持坐姿單手比劃,指臂之間你來我往,玩鬧倒是重於輸贏。鬥了一會白玉堂見展昭守的嚴密,突然纏扭上了展昭整隻手臂抓住他肩頭。

 

「我這是柄軟劍。貓兒服了沒有?白玉堂對他得意亮齒一笑。

 

展昭又好氣又好笑,正要說我才不服,卻瞥見江寧就站在門口笑嘻嘻得看著他們。展昭這才驚覺他們雙臂還緊緊交纏著,趕緊鬆開回扭住白玉堂衣袖的手。

 

「婆婆」

 

「媽,你怎麼出來了?

 

江寧看他們抽開手要站起來,快速往他們中間丟了個甚麼東西。展昭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腕跟白玉堂的被綁在一段繩子的兩端。那繩索不過小拇指粗細,看來像是廟裡許願用的紅繩編成的。他們互相扯了兩下,卻發現這繩無結無頭,不知道要怎麼解開。

 

江寧把臉一板。「我腿坐得麻了出來休息一下透透氣,一出來就看見你們又在打架。我老太婆難得過個生日,難道還要分神管你們這兩個冤家呢。既然這麼愛打,就綁在一起一輩子打個夠算了。」

 

「媽,為什麼要綁我們倆個啊,快幫我們鬆開吧。」

 

「婆婆,在您生日會上吵鬧動手是我們不對。請婆婆幫我們解開繩索,展昭保證再也不犯了。」

 

江寧笑咪咪的看著他們綁在一起的手,看起來十分滿意。「想解開就自己想辦法吧,你們要三天之內能解開呢,我還有獎。不然就這樣綁著吧。」說完也不理他們,自顧往主室的方向去了。

 

展昭和白玉堂兩個暗自叫苦,把那繩子你拉我扯的鬧了一陣。這樣綁著也不能回到宴會上,也只好開始想辦法解開繩子。

 

***

 

那天晚上兩個人想盡了方法,沒想到那繩子十分牢固,火烤刀銼石磨都損不了那繩子一分一毫。他們直忙得滿頭大汗,只好移到室外亭子裡坐。

 

展昭仔細研究倆人手腕部分,想找出繩頭解開索結。沒想到這繩通紅一片編法複雜,他竟然無法延著一端追到源頭。他試了幾次正煩惱時白玉堂大力扯了扯繩子。又要重來了。

 

「真不知道這鬼東西到底是用甚麼做的。煩死了,為什麼我要跟你綁在一起啊。」

 

「白玉堂,能不能幫忙一下,就算不幫我也別搗亂。你不想跟我綁在一起,我也何嘗不是一樣,

 

「媽氣消了自然就幫我們解開了,難道還真把我們綁一輩子嗎? 她手上又沒有甚麼好東西,什麼三天解開的獎品搞不好就是剛剛那幅刺繡,我才不要。」

 

所以這傢伙甘願被綁三天? 展昭瞪他一眼,繼續低頭解結。

 

「不然我把你一隻手砍了,結不就解開了嗎? 以後你就是名副其實的三腳貓,爺再找機會賠你就是了。」

 

也許婆婆把他叫來這小島又把他跟白玉堂綁在一起,是要考驗訓練他的修行。展昭又忙了一陣,突然被扯得站起身來。

 

「又怎麼了?

 

白玉堂自顧自的拖著他走到亭邊背靠亭柱,仰著頭往上凝望。展昭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的目光看,這才記得今天是陰曆十五。這鄉下空氣清薄,今天氣候又爽朗無雲,顯得這滿月格外皎潔明亮。院角的老松襯著這景倒像幅畫一樣。

 

展昭站在白玉堂身旁靜靜的賞了一會,突然想起他們剛認識沒多久以後一起喝酒時的月亮來。半年多對他來說算是久了,對白玉堂來說大概不過是一彈指間的事情罷了。不知道幾百年以後白玉堂看著滿月時會不會記得他在某年曾經跟某個人類綁在一起呢--- 他倒是可以確定自己以後會常常想起。

 

「要是有壇女兒紅就好了。」

 

展昭微微一笑,心裡想著,「回去我請你。」

 

 

 

. 同行

 

最後展昭只來得及打電話到旅館退房,順便拜託他們幫忙把行李送到這宅邸來,就被睏得不行的白玉堂硬拉到臥房去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白玉堂是這樣說的。對白玉堂這擁有無盡明天的人來說,這種座右銘似乎不太適用。不過這樣折騰了一天,他們就算是還穿著襯衫西裝褲,一碰到那張柔軟舒適的五星級大床還是一起睡死。

 

白玉堂醒來的時候還只是凌晨,展昭在他旁邊睡得正香。他們因為被綁在一起的關係本來就距離不遠,醒來的時候靠得更近。他本來還懊惱剛剛還睡著的時候怎麼沒有趁機踢他一腳呢,反正是夢中無意,展昭也不能怪他。隨及才想倒還好沒有,他們現在還綁在一起,把臭貓一腳踢下床的話自己不也跟著要下去了嗎。

 

他無聲側了側身,從可以感受到展昭體溫的距離看著他的側臉輪廓。不是沒有跟展昭睡在一個房間裡過,可是這樣同床共枕的角度讓他鼻唇臉頰的線條看起來更不一樣。展昭的睡容跟他的人一樣年輕單純,也只有這樣的人能擁有那樣誠懇和睦的微笑和清明純粹的眼神。

 

展昭的睡姿很端正,只有跟他綁在一起的那隻手伸在被外,其他部位從肩以下都蓋得實實的。不愧是平常循規蹈矩的展小貓,連睡覺都這麼規矩。這笨貓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跟一隻殭屍睡在一張床上? 怎麼還能睡得這麼安心這麼熟?

 

他半睡不醒的盯著展昭的睡臉胡思亂想著,眼神下意識的停留在他的嘴唇上。他第一次看到這貓兒的時候就覺得他微笑的樣子很適合他。白玉堂活了這麼多年,所謂一笑傾城的美麗皮相不知道看過多少,可只有這個人的讓他如沐春風,打心底不自覺的想靠近。認識了他這些時候,那個微笑的對象越來越常是他。還有那個帶著薄怒的白眼,別人無法領會的眼色暗語,帶著包含無奈的嘆氣,都只有他看的見。

 

可展昭看到的自己是甚麼樣子的呢? 是一隻來歷不明與他敵對的殭屍,是小咪的好朋友,還是就是白玉堂呢?

 

***

 

展昭醒過來的時候白玉堂正坐在他身邊床上,跟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在低聲吩咐甚麼。等到他想起來昨晚發生了甚麼事完全醒過來時,白玉堂已經通完話了。

 

他把手提筒插回床頭櫃上的插座伸了個懶腰。「臭貓終於醒啦,爺都已經在你臉上畫完三局五子棋了。唉,下了一夜的棋我也累了,先睡啦。」

 

白玉堂作勢要躺回床上,展昭連忙用力扯高手腕。跟這人綁在一起還真不無聊。白玉堂帶著他打開房門把已經送到門口的他的行李搬了進來,展昭這才想起這樣綁著恐怕無法穿脫衣物,這兩天恐怕只能拿條乾毛巾胡亂擦澡了。只是他們身上的衣服睡過一夜以後難免零亂皺褶,出門恐怕不太好看。

 

他正盤算的時候白玉堂開始脫下身上衣物,把襯衫脫到綁著的手腕處以後拿起送來的剪刀把衣袖剪開。

 

「白玉堂,你…?

 

「不脫衣服怎麼洗澡? 你可以自己舔舔貓毛就算了,我可不行。」

 

「可你要怎麼穿衣服呢? 難不成這裡有特製的側扣上衣可以買?展昭似乎看過為行動不便的患者設計,披上以後側著扣上的衣物。不過這小村鎮有特賣店鋪的機會好像不大。

 

「我有辦法就是了,難不成就光溜溜的跟你關在房裡一整天啊?

 

白玉堂說著已經開始脫起褲子,他只好別過頭去暫且相信他。他跟著白玉堂到浴室讓他盥洗,和他綁在一起的一隻手只能舉在浴簾邊。這白玉堂也真是可惡,不但好整以暇的慢慢清洗,還自在的吹起口哨來。

 

「要等得不耐煩別客氣,進來一起洗啊。這浴缸大的很。」

 

「不用了。等你梳洗完畢,我們再去找婆婆拜託她解開繩索吧。」

 

白玉堂並不應他,展昭只好枯站在浴簾另一面一邊被蒸氣環繞一邊聽著水聲。等到白玉堂終於洗完他手也痠了。他瞪了精神清爽的白玉堂一眼,半報復性的狠下心剪了身上襯衫脫下褲子也洗了個澡。他是右手被綁比較不便,在浴室把貼身短褲穿上以後只能拿條長毛巾胡亂擦拭身體。擦到一半白玉堂從他後方一把搶過他手上的毛巾。

 

「呦,貓兒背上的毛都濕塌了。」白玉堂趁他沖洗的時候已經擦乾身體,跟他一樣裸著上身只穿著白色棉質的男性貼身短褲。他長大成人以後第一次跟人這樣在小空間裡親密接觸,也從來沒有被別人幫忙擦過背。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映才好,只好直直站著讓白玉堂幫他擦乾背上水珠。他從牆上鏡中看看斜站在他身後的認真動作的白玉堂,感受著在他背脊上下游移的布料。他正要開口要回毛巾,卻見白玉堂隨手把毛巾往旁一扔。「走吧。」

 

展昭一出浴室就看到四位昨晚服務生裝飾的婦女捧著兩捲白布等在房內。他除了青少年時期上游泳課以外鮮少在異性面前這樣赤身裸體,不禁有點肢體僵硬。他又看白玉堂好整以暇顯然早有預備,也只能乾瞪他一眼跟著走向她們。

 

白玉堂自在張開雙臂,讓其中倆位婦人在他身邊動作起來。展昭見狀有點明白,也跟著有樣學樣。只見另兩位婦人拉開長布條兩端在他身邊左繞右纏。那白布寬約丈餘,不知怎麼在她們巧手下很快成了帶有寬長袖子的連身長袍。一名婦人掏出針線包在衣袖和上衣的連接數縫了幾針,另一位把下襬多餘的布料纏在在他腰間,不一會就成了一條後方綁結的合身寬腰帶。

 

展昭對她們的手藝自然讚嘆,白玉堂似乎也十分滿意。這頗有民俗風的長袍穿起來雖然比褲裝怪異,久了倒也不難習慣。她們鞠躬退出以後白玉堂得意問他,「怎麼樣,佩服吧。」

 

展昭也只有點頭。這帶著寬長衣袖的長袍有點像古裝劇的戲服,他們要是並肩站在一起手臂垂下,眼睛不尖的人還看不出他們綁在一起。雖然還是不能在這種情況下過海關上飛機,不過他們起碼能不引人注意的自在走動。

 

他用完送進房的早餐以後白玉堂走到房角一個小櫃子拿出一包血漿,一手抓著塑膠袋身,試著用口撕扯袋口。展昭正奇怪他為什麼不用另一隻手,卻查覺他轉身半對著他,有點不想讓自己看見他捧在胸前的血袋。

 

展昭知道白玉堂並不恥於自己身分,也大方在小咪面前進食過,一時不明白他在遮掩什麼。難道是怕他醒悟他其實是一隻殭屍,改變主意決定收他嗎? 可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最不可能怕跟自己打架。展昭實在想不明白,只好主動上前一步伸手幫忙撕開袋口。

 

「不好意思,剛剛只顧著自己吃飯,倒忘了你還沒用餐。」展昭撕開袋口以後側了側身,好讓白玉堂自在一些。白玉堂小心的透過袋口安靜吸允,過了一會才長長呼了一口氣把空袋扔回櫃裡。

 

「走吧。」

 

***

 

他們漱洗之後一起離開臥室,這才發覺他們起床多久以後才得以踏出房門。白玉堂大步帶著他到江寧的房間,說是保證能把她說的回心轉意。

 

他們還沒進門就發現江寧房裡有客人,聊天聲從薄紙門另一面透過來。

 

「……看那個樣子,不用我出手也很快就成了。不過老太婆我心急,還是忍不住幫了一把。」

 

「上人這是在積善緣啊。可惜我來的晚了,錯過不少好戲。還要請問您施了甚麼妙計呢?

 

展昭正要舉手敲紙門框,白玉堂已經一邊嚷著「媽,我們進來了」一邊拉開門。展昭看見坐在江寧對面的倆位客人忍不住出聲招呼。「歐陽大哥,智化大哥!

 

大家打過招呼以後圍著房間中央矮桌席地坐下,江寧又為白玉堂和智化互相介紹。白玉堂細看智化,只見他膚色白皙鳳眼豐頰,笑起來雙眼自然細長彎曲,配上一張瓜子臉有點中性。雖然形容秀美,倒也不見得如何勾魂奪魄。狐媚之氣就更沒有了。

 

「我的長相是可以變的。只不過我認識歐陽的時候就長這樣,也就懶的變化了。」智化看白玉堂打量自己,大方的笑笑解釋。「上次讓歐陽唐突上門拜訪,還要謝謝白先生大方幫忙。多虧了您的樣本,我們實驗室有不少突破。也是因為這樣,忙到告一段落以後還是趕不上昨天到這裡的最後一班飛機,只好晚了一天才來拜見上人。」

 

「說那甚麼話。你們肯來就是有心。」江寧轉向展昭,「我也是聽他們說起有個優秀的世交,人品本事都是一流,又長的斯文英俊。我實在想認識一面,這才厚著臉皮藉著生日請你來的。可不是我老太婆胡亂寄帖子去坑你的壽禮啊。」

 

「婆婆言重了……」

 

「哼。」

 

白玉堂這才明白展昭為什麼拒絕了自己的邀約。他才吭一聲還來不及開口,江寧就說話了。「怎麼,我讚人家兩句就惹著你了? 你要真不服氣,自己爭氣一點讓別人也眾口一聲的誇你啊?

 

「我跟白先生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對他一向的為人名聲也是很佩服的。小昭,是不是啊。」

 

展昭心裡想著他一向的為人就是找我麻煩罷了,卻認真點了點頭,看著白玉堂應了一句「那是當然」。白玉堂這才扭過頭去不言語了。五人圍著矮桌聊了天來,江寧又親自泡茶待客,卻是江寧和智化敘舊居多。歐陽春本來就不多話,甘心在旁注意智化一言一行,偶爾補充兩句。白玉堂心裡一有芥蒂,眼裡就看不到人了,過不多久居然半側臥在展昭旁邊右手撐頭,時不時的打兩個哈欠。展昭知道白玉堂的個性不會在第一次認識的人面前示弱,只好等到歐陽和智化離開再向江寧請求。他心裡有事,又算是晚輩,也就不跟著隨意閒聊。

 

「來,試試婆婆的手藝。」

 

展昭端坐在軟墊上右手下垂,寬大衣袖正好遮住跟白玉堂之間的那段紅繩,看起來倒像是旁邊的白玉堂把手伸到他袖子底下騷擾他一樣。江寧把第一泡遞給展昭,他只能伸出左手恭敬接了。歐陽覺得奇怪看他一眼,他也只好視而不見。

 

智化和江寧談興倒濃,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白玉堂每打一個哈欠展昭就在衣袖下輕輕拉扯手邊繩子,扯了約五六次以後白玉堂一個翻身坐了身來。

 

「媽,臭貓平常見識淺薄,我帶他去四處逛逛開眼界長見識,免得他出國一趟只學會怎麼坐飛機。」

 

「說甚麼話呢。你給我招待人家好好去玩,可別欺負人家。」

 

白玉堂都已經站了起來,展昭只好馬上跟著起立。

 

「婆婆,歐陽大哥,智化大哥,你們慢慢聊。」

 

展昭還沒聽清楚他們回了甚麼 --- 多半是好好去玩不用太早回來之類的--- 就被白玉堂拽著走了。他自然沒聽到歐陽大哥湊近智化,悄悄的說「你的尾巴都快露出來了」,也沒有看到智化跟江寧臉上一個慈祥關心,一個優雅高深的笑容。

 

***

 

「白玉堂,婆婆正聊的高興,又難得歐陽大哥他們也在,你要去哪裡呢。」

 

白玉堂繃著臉直直的往前走,展昭也只好跟著快走。

 

「這繩子一天不解開,我們就得一天綁在一起。不過多等一會就可以再向婆婆求情,這樣你都做不到嗎?

 

白玉堂走得更快,一副完全不願答理展昭的樣子。

 

「白玉堂!

 

展昭猛然腳下使個千斤墜立定站直,白玉堂也不甘示弱的往前拉扯。幾回之後白玉堂終於鬆手,雙手插在腰上,看向遠處抱怨。

 

「真是的,哪裡冒出來的一隻狐狸精。」

 

展昭皺了皺眉。那時候歐陽上門拜訪白玉堂的時候他就有點擔心白玉堂這莫名其妙的脾氣。歐陽春雖然已經退休,可南展北歐陽伏妖除魔的名聲一向齊名,這白殭鼠當初會為了名號對他糾纏不休,難保他不會對對歐陽春一視同仁。誰曉得歐陽回來以後告訴他白玉堂不難相處,害他還心下嘀咕怎麼白玉堂這人偏偏對他有差別待遇呢。想來想去,如果不是為了名號,展昭也只好歸咎於自己長得不順他白大爺的心。

 

可智化一來做事低調從來不求揚名,二來雖然因為本身屬性可以變化長相,可每個幻象都出奇俊美,還沒有人見了他不喜歡的。剛剛在裡面跟白玉堂連話都沒說上倆句,怎麼就得罪他了呢。

他本來想提醒白玉堂智化的智計過人,最好不要跟他結下樑子,幸好即時住口沒有闖下大禍來 --- 跟白玉堂說這種話,不是特意激他去找智化麻煩然後害他被整嗎。

 

「智化跟歐陽大哥相交多年,為人也跟歐陽大哥一樣俠義。雖然他們表面上用普通人的身分生活,私底下還是默默扶弱行善,不落人後的。」

 

「又沒說他姦淫擄掠了。只不過說他一身妖氣,八成很會算計人,哪天你這貓皮被他論斤賣了都不知道。不過你對你歐陽大哥跟隻狐狸交往一點意見都沒有嗎?

 

「你看出來了?

 

「倆個就坐在我對面你儂我儂,你那個歐陽大哥又笑得跟傻瓜一樣,看不出來才有鬼。乾媽喜歡幫人牽紅線,看到有人談戀愛就開心的不得了,可你這展家傳人接受度倒也太高。」

 

白玉堂剛說完話眼角就撇見他跟展昭之間的繩子,心裡突然了解什麼的同時有點擔心。他忐忑的揪了展昭一眼,展昭倒像是渾然不覺。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

 

白玉堂說是在這宅裡悶壞了,就帶展昭到了鎮上一個小咖啡店。那咖啡店內部陳舊,牆面頗有歷史的深色木板在昏黃的吊燈光下別有風味。店面就是一個吧台,座位只有吧前的也五六個小板凳。吧台上什麼擺飾都有,居然還有個裡面點著蠟燭的小方紙燈籠。

 

展昭踏進小店恍如隔世,只覺得這地方也太妙。白玉堂這人看來跟這店格格不入,居然知道這種當地人才會有感情的秘密。白玉堂怡然自得的撿了靠牆的位子坐了下來,展昭也在他旁邊的小板凳上挨著他坐下。兩個大男人肩擦著肩雖然有點侷促,反正他們被綁在一起,倒還不難習慣。

 

一個腰彎到只能看到地面的老太太從裡面繞了出來,也不問他們要甚麼,自顧自的操作牆邊老舊機械泡起咖啡來。過不多久滿室馨香,老太太端上兩杯咖啡以後又踱到後面去了。

 

「這女孩的父親當年窮得一乾二淨,偏偏有個漂亮的未婚妻。招人忌妒又好欺負,莫名其妙的吃了個官司被關起來。我當年經過這裡的時候那未婚妻急得滿街求人,最後還鬧著要投河。可我身上有事不能久留,就直接用錢幫他疏通了。」

 

展昭看那婆婆老態龍鍾,不知道多少個十年以前才能用女孩稱呼。「幸好你正好另外有事,否則那陷害他人的人就要倒楣了。」

 

「你猜是誰?

 

「想必是某個愛慕那美貌未婚妻的公子之類。」

 

「其實是她的後母。把這窮酸小子打發了,不就容易跟有錢人家結親了嗎? 我本來也想給她一點教訓,就算我不殺女的,至少也要她一隻耳朵。不過看在那未婚妻臉上就不計較了。」

 

展昭聽到耳朵一節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隨即有點疑惑的看向白玉堂。

 

「當然也不完全不跟她計較,疏通官司和婚禮的錢都是從她藏在衣櫃底的私房錢出的。爺警告那後媽我雖然不能久留,可過一年還要回來。要是那對男女還沒結合或是有甚麼不測,就要唯她是問。」

 

展昭想像白玉堂惡狠狠的挾持那後母的樣子,搞不好還恢復了殭屍原形露出牙來。雖然算是強盜搶劫,那後母倒也罪有餘辜。

 

「我那叫劫富濟貧。那男的後來雖然因為戰亂沒能像預期的考個公職,不過認真工作養家,那未婚妻用我留下的一點錢開了間咖啡店幫助開銷,小夫妻日子還過得去,倒也恩愛。我回來看他們的時候滿喜歡這店,就不定時的回來看看。要間隔長了一點被認出來呢,我就說我是當年那個人的兒子或孫子,所以長得一模一樣。這女孩就是那對夫妻的獨生女兒了。你不要看她這樣,她年輕的時候長得跟她媽媽一模一樣,可是這鎮上第一美人。」

 

要不是你對他們家有恩,人家怎麼會認不出來。「我以為故事結局會是那男的其實滿腹才學,在公職考試時一鳴驚人,後來成了這島國的高官。」

 

「你這貓真勢利。這故事的結局哪裡不好,兩個平凡人互相扶持過一輩子,有多難得。何必要出人頭地證明什麼給人看呢。」

 

展昭這才明白為什麼白玉堂喜歡這小店。白玉堂看到這老太太的時候,想到的應該是因為他而能相愛廝守,一起養育女兒慢慢變老的夫婦。當時回來探望他們的時候大概比剛把人救出來收到千恩萬謝時更有成就感吧。不過他本來以為白玉堂這樣至情至性的人崇尚的是轟轟烈烈,沒想到也會嚮往平庸的浪漫。

 

展昭點了點頭,心有所觸的低聲附和。「唯有深情摯愛,才能天長地久。」

 

白玉堂等他把一塊方糖攪拌入咖啡,喝了幾口以後才問,「不是要說你歐陽大哥和狐狸精的故事嗎?

 

敢情是要故事交換,不讓他吃虧呢。展昭把小磁杯放下,慢慢的說起往事來。

 

***

 

他們在這小店裡說起話來,彷彿時間都停止了。白玉堂雖然不喝咖啡,可是燭光搖晃,配著展昭用柔軟清朗的嗓音說起八九年前的故事,倒被咖啡香薰得渾身舒暢。堂堂北歐陽的傳人跟千年黑狐一見如故再見相惜,最後居然叛出家門改行退休,在當時有多驚世嚇俗掀起多少事端,那是不用說了。白玉堂本來就有點離經叛道,聽到最後歐陽家的長輩們終於吃鱉放手,歐陽春和智化得償所願,不由得拍桌叫好。

 

「聽起來你倒是出了不少力。」

 

「我那時候剛出道,其實沒幫上甚麼忙。也是他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要是歐陽大哥或智化大哥倆人之間有一個人稍微有點動搖,今天就不會是這樣了。」

 

展昭有些關節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白玉堂心裡有幾個疑惑,卻又不想問得太明白了。他一時錯過時機,不知不覺的話題已經岔開。他們天南地北的一聊起來半天光景眨眼即過。等到他們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外面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雪,地上已經積了一層銀白。

 

展昭久居南方,忍不住被飄雪吸引轉頭細看。白玉堂看門外漫空紛飛的一片,襯著展昭專注的神情和他側臉鼻樑輪廓,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搖晃。他扯了扯繩子,「坐了半天悶死了,出去走走。」

 

展昭正想實地賞雪,當然欣然同意站起身來,目光還是盯著門外雪景。白玉堂從寬腰帶裡掏出一張紙鈔往檯邊一放,別過頭來才注意到展昭今天樣子不同。他平常穿著單調,衣服不外男裝常見的紅藍黑三色。今天穿著屬於白玉堂的寬鬆白色,顯得修長身材更是飄逸。展昭這時候正好回頭向他看來,微微點頭一笑示意。「走吧。」

 

展昭踩在柔軟的雪地上隨意漫步,感覺十分寫意。路上行人不多,他們並肩走了一會,在身後留下好長兩道足印。他們走到一道石橋前,他正想問白玉堂過了橋該怎麼走,這才意識到白玉堂一直沒有說話。展昭立定站直望向身邊的人,只見白玉堂沉著臉似乎在想甚麼。「怎麼了嗎?

 

白玉堂看了看他,不知道想通了甚麼,臉上豁然開朗。

 

「唉,我白玉堂一向自由自在,風流天下,誰知道居然栽在一隻臭貓手裡。無端被你這累贅綁住,怪討厭的。」

 

展昭白他一眼,「你可不要高估了你自己,你以為誰願意跟你綑在一起啊。不過我實在想不明白,婆婆到底是甚麼用心。」

 

「媽當然是有她的用意,說了你這笨貓也不明白。你眼界這麼淺,光是下雪就看得這麼高興。跟著你乾走真是拖累我了。」

 

「那麼我請問你,這附近有甚麼名勝古蹟值得賞玩,又要怎麼去呢?

 

「我在附近自然有秘密基地,可為什麼要告訴你呢。我已經請喝咖啡又講故事,還要當導遊嗎?

 

展昭大力扯了扯手上繩子。「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多了一個累贅。到時候我自然會知道的。」

 

「嗯!

 

***

 

初春紛雪雖然沾衣不濕,白玉堂看看展昭身上兩層布裹成的長袍,還是帶他繞了個圈就回宅園去了,進房之前還不忘把正在往院子地上灑鹽的人員叫到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展昭借了電話把回程機票延期,順便打回家跟策叔和小咪道了平安。奇怪的是他甚麼都還沒說,小咪就甚麼都知道了。

 

「師父你跟白叔好好玩,酒吧有我看著呢。老頭子也說最近沒甚麼緊急的委託,晚幾天回來沒問題的。」

 

「你怎麼知道你白叔也在這裡? 他告訴你的嗎?

 

「不是,是歐陽跟老頭子說,老頭子再告訴我的。歐陽說你在國外正好遇到白叔,所以決定多玩一會再回來。對了,師父記得提醒白叔要幫我帶東西喔。」

 

原來如此。「好。策叔那裡如果有事就要麻煩你幫忙了。」

 

晚餐的時候昨晚的賓客已經盡數回家,除了展昭和白玉堂就只剩被江寧挽留的歐陽智化。他們捨棄了竹蓆地板,五個人圍著一張小圓桌一起用餐。白玉堂雖然不吃,因為被綁著也只好在他那張椅上翹著二郎腿陪著。

 

晚餐桌上除了幾道家常青菜海鮮,還有一大碗公熱騰騰的人參雞湯。那湯用慢火燉得乳白,已經軟爛的雞肉事先被撥成細絲散在湯裡,配上枸己和塞在雞肚裡的糯米,味道十分滋潤鮮甜。展昭從外頭回來以後雖然沒有著涼,還是有點窒塞。正好這湯食用方便不用動筷子,他不自覺的就多盛了幾碗,只喝得十分香甜,全身都暖了起來。

 

「往年我生日以後廚房都盡量在我們離開以前消耗多餘的食材,怎麼今年突然還突然加菜了呢。我記得昨天宴上沒有雞肉啊。」

 

「哦,哦。這雞湯啊,我想今天下了雪,特地讓人做來讓您補一補的。」

 

「我說展昭,你看看玉堂這個人可體貼不? 唉,連老太婆我都感動了,我這乾兒子收的真不錯。」

 

「媽,這個,這個是應該的。」

 

「應該的?

 

「應該的。」

 

江寧哼哼哼的笑了笑,「說到往年生日啊,我就想到前年請的人多了,有兩位漂亮小姐說甚麼都想認識你。為了爭你旁邊的座位唇齒交鋒,精彩得很。要不是老太婆我在,就要打起來了。大前年的時候…」

 

白玉堂趕快盛了一碗人參雞湯端到她面前。「這湯冷了就不補了,您趕快多喝一點。」

 

江寧和白玉堂講話的時候智化一派優雅,慢條斯理的夾著菜吃,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歐陽食量本來就大,從小又接受食不言的訓練,只心無旁鶩專心吃飯。展昭本來左手拿著湯匙喝湯,聽著聽著忍不住嘴角無限上揚,轉頭用眼角耶娛他: 怪不得你昨晚要躲到後院看人下棋,吃到一半又要溜到後面去呢。白玉堂猛對著江寧假笑,挑沒人注意的時候回瞪他一眼從牙縫擠出悄悄話: 都是你害的,還湊什麼熱鬧。臭貓快吃。

 

白玉堂看展昭喝完眼前這碗湯一放下湯匙,馬上拉拉繩子。「我們先回房間去吧。」

 

中途離席雖然不太禮貌,不過展昭猜想白玉堂大概是餓了,要跟他們坐在一起看人吃飯空腹呆等大概不好受,也就順著他口風。「是啊,我也吃飽了,我們就先回房了。」

 

「好,好。你們玩了一天也累了,早點休息。」

 

白玉堂帶著展昭飛似的離開飯廳,背後智化和江寧相視而笑。歐陽一邊挾菜一邊在心裡愧疚道歉: 小昭,我無能幫不上忙,真是辛苦你了。

 

***

 

展昭跟白玉堂擠在盥洗台前漱洗完畢,看到白玉堂拿著毛巾胡亂擦臉,一點都沒有要顧鏡自賞的念頭。他想起有人居然被他的外貌迷得差點大打出手,不禁可惜自己錯過了兩年前的生日會。

 

「臭貓笑什麼?

 

「我聽說你原來這麼受歡迎,替你高興罷了。不愧是風流天下的白玉堂,我自愧不如。」

 

「爺長的帥,你吃味兒啊?白玉堂把整個房間的衣櫃門一個個打開,終於找到了折疊整齊的多餘被單。他單手抽出兩條單人毯子往床上丟。「我可告訴你,我對那些倒貼上來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知道你挑剔,不像我這眼界淺的笨貓。不知道會讓你有興趣的又是甚麼樣的美人呢?

 

白玉堂一邊跟他跳上床鋪一邊嘴裡咕囊了幾句。他們並肩坐在床頭,各自用一手把自己的被子展開蓋平。

 

「什麼?

 

「我說白天說你一句你就記到現在,果然心胸狹隘。」白玉堂看他用左手掀了被子兩三次,還試圖用腳踢開被角,可是那被子從半空落下時總是又半折起來。他乾脆把身體傾過去掀起展昭的被子,

 

「差點忘了您不太方便哪,來,讓我來服伺您。不,不如我先幫你把被窩暖了你再進來吧。」

 

又在發什麼瘋呢。展昭先白他一眼才身體下滑躺平,讓白玉堂幫他把被子平整蓋實。他一躺下全身放鬆,闔上眼皮的同時學起白玉堂說話來。「這才對嘛,服伺的爺高興了,明兒有賞。」

 

他睡著之前白玉堂似乎不輕不重的側踢了他小腿一下,不過他那時已經快進入夢鄉,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反射性的回他一肘了。

 

***

 

展昭半夜迷迷糊糊的轉醒,只覺得不知道怎麼越睡越熱。他剛感覺到身上的重量嚇了一跳,驚醒以後才想起自己還跟白玉堂綁在一起。原來睡在他右方的白玉堂在睡夢中大舉侵犯他的地盤,整個人幾乎側貼著他,右手右腳都橫掛在他身上。他那條薄被早不知道被踢到哪裡去了。

 

這殭鼠平常我行我素橫行霸道,連睡覺都這麼不老實。展昭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一手一腳移到旁邊,順便好心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打橫。單人毯子雖然蓋不全兩個大男人全身,起碼胸腹不用受凍。他撐起半身,單手輕手輕腳的打理好以後白玉堂還是睡的死死的。展昭正考慮要不要把白玉堂的腦袋趕回他枕頭上,不由自主的就打量起湊在自己枕邊的那半張臉來。白玉堂其實長的英俊挺拔氣宇風流,也怪不得會有小姐對他一見鍾情。這幾個月裡白玉堂也是自己酒吧裡詢問度最高的客人,他如果能打著白玉堂這招牌洽收探聽費,大概也是一筆收入。展昭最後放棄動白玉堂腦袋的主意輕輕躺下,稍稍側了側頭看著他的睡容,思緒不受限制的亂走。白玉堂說自己喜歡隨心所欲風流天下,卻又到處認親戚置地產,似乎有些矛盾。是不是因為活過了幾個百年,有些孤單想有個家呢? 展昭感到一陣睡意來襲,自然閉上雙眼。

 

白玉堂這個人黑白分明,矛盾起來卻也夠矛盾的了。他嫉惡如仇,可以為不認識的弱者打抱不平。對喜歡的人如小咪和艾虎關懷備至,為救命恩人結草銜環。他又心高氣傲,對剛見面就認定不喜歡的賓客或不投緣的智化惜字如金,連禮貌交際都懶。可是他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自己呢? 說是喜歡,偏偏從一開始就以跟他作對捉弄他為樂,說是討厭,遇到事情卻又不讓他受傷出力。難不成真的是活得太無聊了,隨便找個人鬧打發時間? 跟白玉堂這樣的人綁在一起也真是……

 

 

 

. 同心

 

隔天早上白玉堂也沒有食言,雪一停就帶著他的累贅到了他的秘密基地去。原來這小鎮的後山上有片紅梅樹林,這時候積雪還沒融化,紅梅掛雪,滿林冷香,景色之美簡直難以形容。他們踩在雪上隨意賞玩了好一陣子,才慢慢下山踱回宅園。

 

他們到江寧房間時看到江寧和智化正在下棋,廝殺得頗為激烈。展昭雖然不太懂棋,也看得出來黑白子佔地平均。智化表面上依然平心靜氣一派優雅,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精神清新,彷彿皮膚都隱隱的透著光。江寧捏著棋子仔細思考,每一手之前都考慮許久。白玉堂才出聲說了兩句話,就被江寧轟出房去了。

 

「我乾媽要是白頭髮多了一根,我就找那狐狸算帳。」

 

「明明是被婆婆罵了要遷怒他人。難道沒聽說過觀棋不語真君子嗎?

 

「你這一隻手被綁的三腳貓還真囂張,居然教訓起我來了。今天非跟你比個高下不可。」

 

白玉堂嘴裡是這樣說,他們因為綁著不能大肆拳腳相向,也只能到庭院裡盤盤手。他們面對面雙臂交叉,同時放鬆精神專心藉由肌膚間接觸感受著對方的力道去向變化,讓力流藉著攤枕伏在他們之間圓繞玄迴,很快就渾然忘我,爭鬥的氣氛淡然無存。盤了一會以後白玉堂先錯位移開,展昭隨即會意,跟著白玉堂的動作對著想像中從各個方位來襲的敵人模擬攻守。他們雖不能自由倚賴身法,不過藉由繩子間傳來的勁道感應配合對方騰挪移位,功守分工,再運用手腕中間的繩子牽絆絞套,倒鑽研出一套雙人合戰的身法招式來了。展昭和白玉堂直練到兩人都微微出汗,招式之間也開始重複舊意,這才同時跳騰前翻,一左一右落在庭角的大石上,跟對方相視一笑。這一番運動倒是彌補了展昭這幾天不能照常用功的遺憾。

 

「三腳貓天師不錯啊,這麼一來我們就算在綁著的時候被偷襲也不怕了。」

 

「你是預計要這樣被綁著多久啊。更何況我行得正坐得穩,哪裡怕被人偷襲。難道你其實仇家滿天下,常常被人追殺?

 

展昭一面說一面跳下大石,白玉堂毫無防備的被他一拉往下墜,著地的時候腳步差點有點郎嗆。白玉堂撇撇嘴齜了一聲,不滿的用力扯扯紅繩,拽著展昭穿過長廊往一棟他沒有到過的房舍去。

 

「我從前還真快意恩仇,只要心裡覺得是對的就做,從來不怕跟權貴結仇。後來發現人短命的很,我上門尋晦氣之前要是分心去辦了點事,轉眼那些人就沒了。所以後來除了一些大奸大惡傷天害理之輩,光是得罪我的那些我也就算了。看看最後是他們先死還是我先死呢?

 

為什麼應該很大方豁達的言論聽起來小氣極了,還夾帶著一點寂寞呢。展昭回過神來才發現白玉堂帶他到了一個澡堂,正奇怪著他們為什麼不回房間,穿過一個更衣的隔間卻看到一個不小的室內溫泉。那池像是用檜木製成,他連站在池邊都聞得到天然木香。泉水看起來清澈誘人,水面還冒著騰騰熱氣。

 

「每年乾媽生日以後我都多留她住兩天,讓人把這泉子準備好讓她享用活活筋血。我看她今天晚飯前都不會出房門了,不如我們來用。」白玉堂一邊說著一邊動作,從櫃子裡掏出一個小竹盆子放在角落池邊,又動手扯開自己身上衣服。

 

展昭看白玉堂已經把腰帶扯下,把身上袍子還原成寬長布條,也只能照做。反正等會起來他跟白玉堂互相幫忙,應該能把衣服勉強裹回原狀。就算不行,拿浴池邊的大毛巾先遮住身體回到房間,再向這兩天早晨幫忙的幾位婦人求助也可以。他剛把布條摺疊整齊放在池邊架上,就被往前一跳的白玉堂扯的跌進池裡,連吃了好幾口水才站直身來。他們無法避免的打了場小型水仗,最後還是展昭自覺這也太孩子氣,打定主意再也不理會白玉堂的挑釁,他們才並肩坐在池裡的檜木階上好好享受起溫泉來。

 

白玉堂右臂向後搭在池邊,雙眼合閉頭往後仰,看起來全身都放鬆了。展昭難得泡溫泉,這樣跟人綁在一起,被半強迫式的泡著更是頭一次。他只覺得這泉水沒有硫磺味道,水質稍微濃稠透明溫暖至極,忍不住也輕吁了一口氣背靠著池壁全身放鬆。

 

***

 

過了一會白玉堂斜身把事先擺在池邊的小盆子勾過來,展昭才看見裡面是一支小白瓷瓶跟一支杯子。白玉堂單手倒了一杯,瓶裡出乎展昭意料的居然是女兒紅。

 

這裡人泡溫泉時喝的應該不是這酒,這盆子肯定是白玉堂為了自己存在這裡的。展昭看他把盆子往他面前水裡一擱,那盆子就在他鼻子下飄啊飄的。

 

「怎麼,怕有毒啊?

 

是看你只有一個杯子,不想跟你搶。展昭橫白他一眼,拿起女兒紅兩三口抿完,又把杯子倒滿。白玉堂懶洋洋的又泡了好一陣子,再睜開眼時才一口喝光又倒了一杯。他們這樣乾杯之後幫對方倒滿,倆人中間雖然只有一小瓶酒,卻好像怎麼也喝不完似的。

 

白玉堂把瓶裡最後一滴酒倒進杯裡,正要把盆子往展昭面前推,轉頭卻看到展昭在泉裡閉目養神,雙頰被不知道是熱氣還是酒意熏得比平常紅潤許多。

 

「貓兒?

 

「嗯?

 

「你有沒有泡過溫泉啊? 要真的泡到睡著,等會起來前就泡熟了。我只喝生血,可不吃熟貓肉。還是你這樣就醉了?

 

「白玉堂,我們可是綁在一起,我要是泡熟了,你也好不到哪去。我這輩子收的殭屍不多,可是也沒試過用煮的收屍。」

 

「我們也認識不少時候了,你怎麼非得這樣連名帶姓的叫人呢,還謙謙君子,這麼沒禮貌。也不知道我媽為什麼這麼看得起你。」

 

展昭張開眼來瞪向他,剛瞇過的眼睛一片清澈。「我姓展名昭,可也不姓貓。我本來以為你是想笑我收了一隻貓妖當弟子,沒想到你還真叫上癮了。」

 

「我那是因為你長的真像一隻貓,尤其是你認真瞪人的時候圓睜的貓眼,呦,你照照鏡子去,說你不也是一隻貓妖還真難相信。」

 

白玉堂見展昭又要靠回池壁,忙把該輪到展昭的酒一把搶過來乾了。「這樣吧,你反正喊歐陽跟狐狸大哥,我起碼也大你幾百歲,就勉強讓你叫聲白大哥好了。頂多以後我不叫你貓天師。」

 

這也要條件交換? 展昭看看挑眉期待的白玉堂,那聲哥實在是叫不出口。「……玉堂。以後我就把姓省略,直接叫你玉堂吧。」

 

玉堂。展昭不過是正經的念了他的名字,卻似乎觸動了白玉堂記憶深處的什麼,讓他整個人神魂震盪。

 

「玉堂,玉堂?

 

白玉堂回過神來,霍的一聲身體前傾直直的看著展昭,晃的水面濺出不少波花。

 

「展小貓,我認真跟你說件事。你可以不回應我,可我要是害怕你的反應藏在心底不說,我就不叫白玉堂了。」

 

展昭有點奇怪,可是看白玉堂臉上難得一派義無反顧,也認真起來。「你說。」

 

「我一向看你不順眼找你麻煩,可其實沒有真心討厭過你。你我每次相鬥爭執,我心裡都想親近你。雖然我是殭屍,你是專收殭屍的人,可我還滿喜歡你這個人。不,應該是說…」

 

白玉堂咬了咬牙,「我喜歡你。」

 

白玉堂說完直看著展昭,展昭臉上過了一會才像是醒悟喜歡的意思,目光從白玉堂臉上扯開,下垂著在水面上游移。白玉堂捏著手心等著,過了要白玉堂半輩子那麼久展昭才開口。

 

「其實我…」

 

展昭話才剛起頭,他們就同時感到腕上一鬆,那紅繩自然離開他們手腕飄上水面。他們同時一愣。

 

「難道要浸的濕透了就能解開?

 

***

 

白玉堂追到房間的時候,只看到正要合上的浴室門。

 

那繩子鬆的也真不是時候。展昭話只說了一半就分心了,看著在水面上飄盪的紅繩出神了一會,正經說聲 [我先去換衣服] 就離開池子抓條毛巾往身上一裹匆匆往房間走了。白玉堂忙一把抓了繩子跟上。

 

「展小貓,有種的就別跑,給我把話說完!

 

白玉堂在房裡等著的時候已經把身體擦乾,換上了乾淨衣物。他聽廁所門搭的一聲打開抬頭一看,只見展昭也穿回了自己的牛仔褲和深紅長袖上衣。展昭臉上從紅潤回復到平常的白淨,看向他的神情倒跟平常一樣透徹親近,跟他眼神相觸也不閃爍,幾乎像是剛剛甚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們先把繩子拿去還給婆婆吧。」

 

要是依白玉堂從前的性子,非得守在門口甕中抓貓,讓展昭說個清楚才讓他離開。可是展昭一開口就是我們,又一副我絕對不會躲避,只是要些時間的神情,倒讓白玉堂不好說甚麼。他跟展昭對峙了一會,最後只得哼了一聲,撈起扔在床上的繩子跟展昭走出房門。

 

江寧和智化還是坐在棋桌兩端,看樣子剛起了新局。他們看看展白兩人不知道為什麼相視一笑,同時把手上的棋子擱下轉向他們。白玉堂把繩子往江寧手裡一遞。

 

「三天還沒到就解開啦。媽有甚麼寶貝要送我們?

 

「一開口就要東西,還真是孝順。先告訴老太婆我,是怎麼解開的?江寧笑瞇瞇的看著他們。

 

「我也不大明白,這繩子是不是遇水即解?

 

「胡說八道。這繩子叫綑龍索,又叫做同心索。只有兩個人同心的時候它才會自然解開。我把你們索在一起,就是要你們早點同心,不再拌嘴吵架。」

 

這世上還有這種法寶。白玉堂想起同心索解開前後經過醒悟過來,臉上笑開往坐在他旁邊的展昭看去。展昭目光在棋盤上左右游移,像是突然關心起這棋局的奧妙來了。白玉堂一得意,也不在意展昭沒有親口證實,故意垮下臉來抱怨。

 

「唉,有人啊變心比翻書還快,那也只不過是解開的那一霎那同心而已。」

 

展昭這才抬頭橫瞪著他。白玉堂挑一挑眉,一副我說錯了嗎的樣子。展昭像是想說甚麼,話到嘴邊卻又忍了下來,轉頭看著江寧不再理他。

 

「我老太婆再活也不過幾年,這同心索本來是要留給你的。不過你真讓人不放心,不知道會把繩索拿去做甚麼無聊事,白白連累別人。展昭,你要是不嫌煩,就幫忙先保管一會吧。」

 

展昭無論如何推辭不收,只說這繩在江寧手裡大有用處,自己無功不受祿。最後江寧還是把繩子收了起來。

 

「嘖,就直接給我就好了唄,還要託給外人保管什麼。難道我一定會拿來做無聊事不成?

 

江寧,智化和展昭三人同時看向他,眼神裡都回了一個答案。白玉堂嘴裡嚷著[原來我的風評這樣差,這麼多年來白活了呢],一邊就要起身走人。智化忙出聲留人。

 

「白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請來茶室說兩句話。」

 

***

 

「我想展昭應該大略告訴過白先生我和歐陽在一起的經過。」

 

白玉堂和智化在茶桌前盤膝坐下,智化一開口就切入正題。

 

「是說過一些。」

 

「依他的個性,應該有些地方省略過了。」智化看看白玉堂。「說來也是冤孽,我已經幾百年沒動過心,一見到歐陽就跟他相知如故,等到知道他是歐陽家的傳人已經遲了。歐陽後來不顧家門反對堅持放棄家業,自然有人說他是被狐狸精迷惑昏了頭,要除掉我這始作俑者。」

 

「歐陽家的弟子和同道結成的除妖團對我一路追殺,歐陽就一路保護我。要是平常,我略施小計就能讓這些烏合之眾自相殘殺,一個不留。不過我答應了他在說服他那些長輩之前不傷人命,也就一直忍著只守不攻。說真的,難得挨打不還手,卻同時被他這樣護著……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白玉堂表面隨便聽著,心裡卻慢慢留神起來。如果是貓兒,一定也會護著他。可他會不會因為他答應被人欺到頭上還自縛手腳?

 

「展昭一開始也是除妖團的一員……」

 

什麼?

 

「……他一路上一直用連我都看不出的方法給歐陽消息,又幾次幫著我們逃出生天。虧的那些笨蛋一直被扯後腿還甚麼都不懷疑。」智化瞇著眼笑起來的時候還真有點狐狸樣。「直到一次緊要關頭,展昭不得不假傳歐陽家那老頭的命令轉移大家注意讓我們脫身,這才洩了底。」

 

「人嘛,念舊情掩護我們倒沒甚麼,但冒著跟自己人撕破臉的危險也要幫忙,倒讓我有點意外。尤其歐陽說他這小弟弟從小循規蹈矩,師長要他蹲兩個時辰馬步,他決不會偷少一柱香。也是那些人連展昭加入我們以後還緊咬不放,硬是要跟我們三個玉石俱焚,歐陽這才同意回頭對上他家老頭。後面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歐陽家老太爺被挾持以後使盡渾身解數也動不了這狐仙,只好允諾召回除妖團,放歐陽春和智化自由。老太爺雖然愛孫如命,又一向對所有妖怪趕盡殺絕,倒還是信守承諾的人,從此再也沒有人打擾過他們。至於老太爺氣的差點中風,把門下所有弟子解散再也不另覓傳人,那也是後話了。

 

「我們三個同行的時候我勸過展昭,時勢比人強,我和歐陽是心甘情願,他大可不必為了我們攪這趟渾水,才剛出道就跟同道反目成仇。你知道這孩子怎麼說嗎?

 

「當然是拒絕你了。把朋友丟下不顧這種事他才做不出來。」

 

「這孩子說,

 

--- 我只知公理,不識時務。歐陽大哥對繼承家業從來沒有興趣,不是認識你以後才改變主意的。再說他知道你的身份還願意和你交往,一定是因為相信你的為人。我一路上觀察你們相處和你的行徑,說你用法力迷惑他不但冤枉了你,也污辱了歐陽大哥。就算我不認識你們,我也沒有辦法袖手旁觀,看著我的同行追殺無辜。這是義之所在,請你不用擔心。

 

「好!白玉堂想像著當年猶帶稚氣的展昭說出這番話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拍了拍大腿。

 

智化用他細長的鳳眼瞄了瞄白玉堂。「我告訴白先生這事,可不是要幫展昭吹捧。這孩子平常性子雖然溫和,打定主意要做甚麼事可是很堅定的。他依據公理和義氣做出選擇,倒從來沒勸過歐陽打消念頭,靠放棄我幫我消災解禍。其實歐陽跟我情投意合,就算我沒有迷惑他,也很有可能是他一時被愛情沖昏了頭。展昭卻像是從來沒考慮到這點似的。也不知道他是因為太相信他的歐陽大哥,還是個性使然,不相信這世界上有能讓人不顧一切,拋棄身份信念的愛情。」

 

白玉堂心道這才說到正題來了。如果換做其他人,就算是站在歐陽春這邊,也難免說出[為了他放棄家人和事業,何必呢]之類的話語。但是展昭沒有,大約是因為他相信歐陽春心中天平的兩邊之一放的不是愛情,而是嚮往自由,不願意再跟同門同流合汙的決心。不過何必要這狐狸精提醒,他本來就知道貓兒是個心中是非對錯分明,不能被私人感情動搖大義的人。嘖。

 

白玉堂挑起一眉。「哼,這又何必要你說,用情擠兌人的孬事我還做不出來。以後我要是失去控制做出有違天理的事,被他收了也是活該。不,不用他來收,我自然自己就先了斷。」

 

要是以前的他,被人這樣提醒就算不要對方為自己的懷疑付出代價,至少也冷笑一聲拂袖而去。奇怪的是他今天心情難得舒暢,居然沒有絲毫不爽。智化看了看白玉堂,沉默了一下。

 

「智化不是懷疑白先生的為人,只是關心則亂,不想自己喜歡的孩子受到委屈。如果你不介意我交淺言深,我就再多嘴一句。對我們來說人的性命固然很短,殊不知人心變幻更是無常。白娘子當年還守不到許仙老死,就先被負心漢騙得喝下雄黃酒,白白被壓在雷峰塔下。比較起來,我能遇到像歐陽這樣的人已經很幸運。與其瞻前顧後裹足不前,以致往後多少個千年搓嘆後悔,不如把握當下,就算只能跟他這樣過個幾個十年,我也值得了。」

 

智化這番話倒是打進白玉堂的心坎。白玉堂本來就是個性情中人,放了情就勇往直前。雖然並不介意就算跟展昭相知相守,短暫時光後很快就要更加孤獨的事實,一聽這話卻豁然開朗。他心境一變,倒覺得眼前的智化跟自己處境相似,變得可親起來。

 

***

 

那邊智化跟白玉堂說話,這邊江寧已經拉著展昭,把他的生辰八字都問了個清。展昭好不容易等到兩人回來,看到白玉堂似乎對智化敵意大消,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智化。智化原身本來是隻絕頂聰明的千年九尾黑狐,不需要使出法力,兩三句話就能讓人心甘情願的幫他做事供其驅遣,白玉堂能堅持到現在實在難得。說來歐陽大哥能讓智化甘心潛伏不出,把他出神入化的智力從算計人心投入到鑽研學問,積下的功德真不下於降魔伏妖。展昭當面當然不好說甚麼,只對他們點了點頭。

 

「來來來,被他們這一攪亂,這盤棋可要重下。你們倆好不容易鬆綁,自由玩去吧。可別又打架讓我看見。」

 

智化也不拒絕坐回原位,「恭敬不如從命,這回上人可不要讓手啊。」

 

展昭和白玉堂看江寧棋癮正大也不再打擾,一起往外走去。他們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被綁著習慣了,走在一起的時候肩並著肩貼的極近,自己卻都沒有察覺。

 

***

 

展昭和白玉堂回程自然搭乘同班飛機,歐陽送他們上機的時候展昭想起上次智化託歐陽帶的話,對照事情進展當然恍然大悟,忍不住對歐陽說了一句。

 

「智化大哥算命很靈。」

 

歐陽也只能搖了搖頭,用力擁抱了一下展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白玉堂。他想說的話不用出口,他們自然心照不宣。白玉堂心情似乎不錯,候機的時候還在免稅商店幫小咪買了一大袋各式化妝品和手提包。

 

這也太寵小咪了,展昭坐在飛機上忍不住想。他透過窗口看著腳下不過幾天不見的海,發現自己回程的心情似乎沒有改變太多,隱隱的居然更簡單開朗,像是心裡也有個連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結被解開了似的。坐在他身邊的白殭鼠正嘴巴張開呼呼大睡,斜仰著的身體都快倒到他身上來了。展昭需要花好大的力氣克制自己的衝動,才不把隨餐的黑胡椒包倒在白玉堂大開的嘴裡。他光是想像白玉堂的反應就心情大好,就這樣帶著愉悅的笑容一路回到家裡。

 

***

 

忘情酒吧跟他離開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策叔看到他的時候還是一樣撈叨,接受委託時遇到的人生百態還是叫人嘆息。過身後不願讓前夫續絃,每晚入丈夫夢裡糾纏的女鬼; 玩鬧的時候跌下階梯不治,想盡辦法讓同班同學永遠不畢業好陪著他的小學生; 在賭桌上花盡生平儲蓄,自殺以後附在骰盅上,讓某賭場連著三天開出幾百把大的上班族。瞭解對象的故事以後試圖好言相勸以情理溝通,盡力以後時候動手收妖,展昭的工作似乎沒有多大變化。

 

展昭因為職業看盡生離死別人間百態,從小又喜歡閱讀佛經,處理委託的時候一向盡量讓自己公正持平。不管是前夫臉上的嫌棄懼惡,母親無法抑制的嚎啕大哭,或是完全沒有人理會在意,似乎在世上純粹是過客的生命,對他來說都要蓋括包容。剛剛開始跟著他見習的小咪卻驚訝萬分。

 

「怎麼會有人這麼執著呢。」小咪好不容易拔下牢牢附著在牌桌上的骰盅,對賭場侍應點頭示意可以開張了。一個人到了拋家棄子六親不認,唯一熟識是賭場裡勉強能指認照片的侍應的時候,還能不能算是活著過?「人真是奇怪的動物,短短的旅程裡有這麼多苦痛,還偏偏抓住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不放。」

 

「從旁客觀看起來也許沒甚麼,當事人想不通就是障礙了。也許就是因為人們不記得生命苦短,這才跟自己過不去。如果看得開了,盡力把自己本分做到最好,讓每一刻都沒有遺憾,也許生命裡就沒有這麼多執著。」

 

小咪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懂不懂的那些無奈,一邊把骰盅放進準備好的袋子裡去。

 

這幾個月白玉堂還是一樣每兩三天就無所事事的光臨忘情吧,找他麻煩跟他吵嘴的時候跟以前一樣帶勁認真。發生在小島國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夢一樣的不真實,只是白玉堂的眼裡好像多了一點甚麼。

 

是等待嗎? 展昭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些甚麼,又覺得自己想說的白玉堂其實都知道了。

 

「小貓,當初怎麼會想到要開酒吧? 我知道你抓鬼賺得不多,不過開酒吧真不像你會做的副業。」

 

這時候吧裡的客人不多,小咪窩在吧台裡都要打起瞌睡來。展昭正坐在角落一張小圓桌子邊慢條斯理的擦著已經可以收拾起來的一批玻璃杯。白玉堂坐在桌邊啜著他杯裡的威士忌,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酒吧主人閒聊。

 

「其實不是我開的,是展家的一位長輩。」展昭把擦好了的一隻杯子拿高就著燈光檢視,從上方往下散落的柔和光線透過杯子折射載他的半邊側臉上。白玉堂看著展昭,等待著也許會出現的另一半答案。

 

「當初他是展家百年以來最有潛力的傳人,不過愛上了殭屍之王將臣。後來他開了這家Forget It Bar,想提醒自己和展家子孫就算是無法不動情,起碼要記得忘情。」展昭把手上的杯子放到腳邊箱子裡,拎起了下一支又開始擦拭。

 

展家傳人愛上殭屍之王,自然是沒有好下場。如果他個性跟小貓一樣固執,一定沒有退休。不是徹底把感情忘記,就是死在心愛的人手裡。不過將臣怎麼能跟他白爺相提並論?

 

「那他自己呢?

 

「……他過身以後我就繼承了這家酒吧。」

 

所以還是沒忘。白玉堂一口乾了自己面前的飲料,閉上眼感受著醺人的液體從喉頭往下流動的速度。好酒應該要香醇柔厚,像是深情款款風情萬種的少婦。今天晚上的酒卻嗆辣咬舌,像刁鑽蠻橫的潑辣少女。

 

還是應該說像是已經被人捉住,卻還在做最後掙扎不肯就範的野貓? 跟展昭認識太久,都忘了貓是有爪子的。

 

他及時把酒杯往展昭前面一放,拉開笑容不給展昭再開口的機會,「你知道我最討厭你甚麼?

 

展昭一愣,「甚麼?

 

白玉堂表面嘻皮笑臉的,眼神卻是十分嚴肅。他一邊說話一邊貼近展昭,直到再往前一點就要鼻尖就要碰到他的耳垂。

 

「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隨心所欲敢愛敢恨。我一向是愛就大聲說愛,不愛就說不愛。哪像你這個人,嘴裡不要,內心願意。外表正經,----裡。」

 

「白玉堂,你……」

 

「雖然不是陳年女兒紅,不過還是好酒。再來一杯。」

 

甚麼事這樣從白玉堂的嘴裡一過都變得再簡單自然不過。展昭抬頭直瞪著他,他也就維持著臉上的笑容等著。展昭像是想不出話來回他只好放棄了,放下手上的抹布起身取來酒瓶給他又倒了一杯。

 

「想不到堂堂陷空大廈的所有人居然好意思老是到別人店裡蹭免費飲料。」

 

「唉,你我之間哪裡還需要講究這些呢。不然月底我讓人把我的股份寫張轉讓書來抵酒錢好了。」

 

展昭橫他一眼吸了一口氣,---巴成在想就算是毎天來我這,是要喝多少年才然後眨了眨眼轉過頭去,抓起面前的杯子來繼續認真的擦。

 

啊,這才是他的貓兒啊。白玉堂愉快的搖著手裡的威士忌。

 

 

 

 

. 雙至

 

「某知名女星日前參加產品走秀,不慎裙下曝光,被在場媒體逮個正著。某周刊讀者爆料,其實整件事都是該女星經紀人一手炒作,以增加…」

 

轉。

 

「…某國近日流血暴力事件日增,聯合國正決議是否需要出兵維持當地和平。當地大使館已經開始對民眾喊話,希望旅客延遲到某國觀光的計畫。由當地飛回本地的最後班機…」

 

轉。

 

「…連續幾起事件的受害者最後都被人目擊深夜獨身在本市不同酒吧消費。警方雖然不能從昏迷中的受害者的血液尿液裡偵測出非法迷幻藥,但全案指向下藥洗劫的成分居高。警方呼籲…」

 

關。

 

「唉,為什麼這個時段只有新聞可以看呢。真倒胃口。」小咪放下手中的遙控器,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燙青菜。展昭忍不住微笑。小咪的人形明明身材苗條,卻也要趕人類女性的流行跟著吃減肥餐。

 

「陳小弟弟的繼父,前天被起訴了。」

 

「啊?

 

「我在警局的朋友負責偵查他的案子,不方便跟我說太多細節。總之當時處理他第一位妻子的車禍那位警員做事仔細,記下了很多線索。跟第二位妻子的死亡狀況核對以後相似度太高,自然引起注意。全案進行偵查以後證據越滾越多,已經到了可以把他移送法辦的程度。不過檢方起訴的項目裡沒有辦法包含陳小弟弟的條目就是了。」

 

「啊,那真好!小咪這才想起她跟師父結緣的案子來。「原來世界上也有新聞沒報的好事。也是師父把消息告訴警察,才捉住這壞蛋的。」

 

「其實這件事…」

 

展昭稍稍搖了搖頭,挾了一塊蒸鱈魚到小咪碗裡,把教導吞回肚子。玉堂要是聽到他趁機教育小咪,非得要嫌他做人正經的倒人胃口,連飯都不讓徒弟好好吃。

 

「對了,每個星期二四六都跟朋友來的王先生…」

 

「老帶著棒球帽的那個禿頭?

 

展昭努力忍住笑意。「嗯。他上個月檢查出肝有點問題,要他來了跟你要他常點的,就是要蘋果汁加氣泡水。不然的話,往他的可樂裡加一盎司水,看起來像是在加伏特加也可以。」

 

「為什麼啊?

 

「有些人需要戒酒,卻又抵不住朋輩壓力。想持續同一個社交圈的朋友聚會又不讓人笑,就只好這樣了。」

 

「為自己做對的事情還要顧慮別人的眼光,真辛苦。」小咪眨了眨眼,「厚,原來師父你教我說謊,我要告訴白叔!

 

展昭搖了搖頭繼續吃他的飯,忍不住心裡想起,玉堂跟艾虎這時候不知道已經遊到甚麼地方了呢?

 

一個月前艾虎到這裡停留一會,說是要到名山峻嶺間探險攝影,捕捉這個世界不為人知的一面。展昭心知艾虎是想邀小咪同行,本來也要順水推舟放小咪假的。誰知道小咪剛開始跟展昭實習,對人的好奇心竟大於自然的吸引力,不大願意跟去。倒是白玉堂興致勃勃,自告奮勇要跟艾虎結伴同遊。

 

一開始艾虎或白玉堂還會隔幾天寄張明信片回來,近幾天來卻是音訊全無。展昭知道倆人能耐,自然不擔心他們安危。不過依照明信片的順序在地圖上劃上記號再往前去的話,這兩人前往的地方還真是人跡不至的險境,不知道景色該有多美。

 

這還真是放虎歸山了,展昭準備酒吧開門的時候心裡還在想。白玉堂跟艾虎都是野慣了的,每隔一段時間脫離現代社會放鬆身心對他們來說似乎有其必要,倆個人說不定要在哪裡醉上幾個月才會想到要回來。不過古時候人說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實在是誇張了。那隻白殭鼠不在身邊,只不過少了人找他鬥嘴打架,不知道少了多少麻煩。他照常努力生活工作,倒也不見得有寂寞之感,只不過常想起白玉堂如果在他身邊也見他所見聞他所聞,該會做何感想如何反應而已。

 

他晚飯休息過後要接手小咪的時候才發現小咪不在吧台後,而是在吧台旁的小桌子前跟艾虎一起看著桌上的筆記電腦。他先是一怔,這才反應過來。

 

「好久不見啊!艾虎抬頭起來笑笑,雙臂向他熱情揮舞,屁股卻沒有離開椅子上。「我們今天下午剛回來,我先過來給小咪看我拍的照片呢。要一起看嗎?

 

怪不得小咪今天穿的迷你裙居然比平常還要短些。展昭遲疑了一下,艾虎又連珠炮的往下說。「白玉堂說他衣服髒了又太久沒洗澡,硬是要先回家一趟才過來。我怕有些東西不趕快跟小咪說會忘掉,所以剛下飛機就先來了。」

 

原來如此。「那你先跟小咪說一遍吧,我先顧店,晚點再一起看也是一樣。」

 

展昭踏進吧檯後把瓶罐都整理了一番,用布仔細擦拭著檯面時不知道心裡應該如何感覺。艾虎一片誠摯的臉上有著青澀的急躁,想必旅途中有太多[我要記得告訴小咪]的時刻,這才一下飛機就趕到酒吧裡,迫不及待的要跟小咪分享一切。玉堂這個人生性愛潔,就連跟人綁在一起都要想盡辦法洗澡,又剛從長途旅程回來,看樣子不好好清洗打理,整個人整頓得精神清爽是不會過來的了。

 

***

 

人這種動物,真的很奇怪。

 

活在這個世界上短暫的時光裡已經有太多的悲歡離合,他們還要用各式各樣的感情折磨彼此,研發出各種藉口彼此殺戮。女媧造人時固然費盡心血,卻忘了人的愚蠢會因為生命短暫而在不同的世代不斷重複。真正的智慧需要時光累積,如果人是原型,不老不死的殭屍就是改良版。她本來以為,人不用太久就會從風光的舞台退下淘汰,讓真正適合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種族做主。

 

她雖身為殭屍真祖,從遠古以來咬的人卻不多。她像是做實驗般的每次入世遇到有緣人才咬,留下一點自己的基因以後就翩然而去,她想像中充滿殭屍的世界卻從沒有在她回來探望的時候發生。她挑選的子民裡有好幾個是被人類,像是展家的人,利用神龍的力量追殺死的。有一個在咬了自己妻子以後,把自己和妻子銬在深山裡不吸一滴血,倆個一起活活餓死。有些竟然潛伏不出吸食牲畜鮮血,寧願不享用人血帶來的超能力,也不要成為全民公敵不容於社會。

 

人類連講給孩子聽的故事裡都會有想像中的長生不老藥,不是應該嚮往成仙得道嗎? 那些知道了殭屍存在的人類為什麼不求被咬,好讓自己不老不死? 為什麼連她已經享受到成為殭屍好處的子民都吝於和從前的同胞分享?

 

她實在不明白。

 

就好像她不明白那個姓展的男人那時候為什麼飛蛾撲火似的撲向她,像是存心想死在她手裡一樣。

 

「江晨…」男人在她懷中吐著血的時候,居然笑得很開心。「可惜我能力不夠,沒有辦法讓你體會到你帶給我的感覺。希望哪一天,你能遇到能教會你愛情的人。」

 

「你何苦如此。我以為人類有一種感情,叫做忘記。」

 

「忘記不是一種感情,是一件事才對。我正在練習,可惜練來練去學不會……」

 

「江小姐…」那個姓展的男人剛認識她的時候,都是這樣叫她的。她叫做將臣,是因為女媧說她少了甚麼,所以這輩子只能給她為將為臣。她喜歡叫自己江晨,因為她應該是她殭屍子民的始祖,是這個步向自我毀滅的世界的一道晨曦。

 

每次她想起他叫著她的聲音,就覺得就算對方是屠殺自己子民的兇手,那時候她也不應該出手。也許就正是因為她沒有人類的感情,所以才不明白為什麼人類這麼排斥殭屍。也許女媧說她少了的甚麼東西就是感情。如果他還在,是不是或許可以幫她學會感情這件事? 或者是,可以教她怎麼開始練習忘記這件事情?

 

江晨穿著立領窄袖重絲長裙,正妝雍容,獨坐在Forget It Bar二樓的一個小桌邊。她容顏雖然艷麗無雙,神情態度卻嚴肅冰冷,渾身散發出遠人的氣質,倒也沒有不識相的人上前搭訕。酒吧裡多的是這樣藉著獨飲杯中物消遣心情的單身客人,小咪上樓送酒的時候也沒有攀談。她就這樣坐著回想往事,很久很久以後才舉起面前的杯子。

 

***

 

「……山谷間盡是急喘的溪流和尖聳向天的岩石,就是我變回原形都過不去,別說是人了。你看那兩座高峰間的繩子,那裡的人,都是這樣腰上掛著鉤,手裡捉塊布倒掛在繩子上,像雜戲團裡耍特技一樣的吊著到另一個山頭的。就連小羊仔跟嬰兒,都用布裹一裹就像行李一樣跟人一起過去,連個竹籃子都沒有……」

 

展昭站在吧檯後面,從他的角度其實也看得到電腦螢幕上的照片,配上白玉堂和艾虎的冒險故事,感覺像是在看國家地理頻道。他聽著白玉堂和艾虎如何在千鈞一髮的一刻合力救下被困在半空的母子,被邀請到鄰近部落的居處款待,倆人又怎麼順道加入幾個部落間聯合舉辦的營火晚會。艾虎這人好奇大膽,透過他鏡頭捕捉的景象也獨特新奇。少數民族的建築服飾,當地民風的純樸熱情,都一一傳神的被記載下來。晚會上大家圍著營火載歌載舞的那一番熱鬧,為了款待救助族人的客人特地宰的羊羔在火上烤的怎麼動人,那是不用說了。展昭看著特寫的羊肉和上面彷彿動態往下滴的肉汁,彷彿自己也聞得到肉香。艾虎指著一張少女的獨照給小咪看,那少女穿著五彩服裝,頭上頂著各式沉重金飾,配著雙靈活大眼的鵝蛋臉頰在火光閃耀下甚是美麗。原來那少女是族長的女兒,從小跟著父親出外跟別族貿易,個性活潑,也會多族語言。她一路上熱忱招待他們,到了晚會上又一直和他們坐在一起斟酒勸肉。

 

電腦螢幕轉換到所有族人圍著兩個配著奇特形狀彎刀的健壯少年向對方行禮的一幕,原來這營火晚會的重頭戲卻是比武大會。艾虎和白玉堂看了兩回,發現這比武大會的形式跟古時候的打擂台倒差不多。這樣輪轉打了幾回,最後留在場地中的人臉上滿是黝黑刺青,脖子上還帶了一環蛇狀項圈,傲氣逼人的向周遭的年輕人做出挑釁的動作。艾虎轉頭看見那族長的女兒垂眉喪目,噘起小嘴,像是滿心不願。

 

「小虎哥,你會不會用刀? 幫我上去把他打輸好不好?

 

「你不想他贏啊?

 

「我不想有甚麼用? 他今晚來之前就嚷嚷著已經得到蛇神庇佑,一定會戰無不勝。又不是毎個人都會巫術,誰敢上去跟他打?

 

原來是族裡會巫術的年輕人。「懂得用神鬼嚇唬人,真不知道是聰明還是卑鄙。這樣說起來,剛剛那些被他打下來的人也不一定是刀法不好,可能只是心怯而已。」艾虎又喝了一口酒,「可惜展昭不在,不然不管他會不會巫術有沒有蛇神附體,小小蛇妖還不是兩下就給收了。」

 

艾虎說話是全然無心,白玉堂卻聽者有意,看也不看艾虎就投進場內。圍觀的人只看得白影翩然,幾招以後空手的白玉堂就把那有蛇神護體的巫師打出場外,艾虎就連抓起相機對焦都來不及。

 

「白叔這個人真是的…」小咪跟艾虎默契的笑了起來。

 

「還說呢,白玉堂一贏那女的就跳了起來飛奔上去拉著他手不放,旁邊的人又都圍上去恭喜他。我們一問才知道原來今晚贏了的人不但可以成為下一任的族長,還會是她的丈夫。」

 

「什麼?

 

艾虎抓了抓頭。「可沒人告訴我們啊。那族長硬說我們偏偏在他嫁女兒這天來到這外人找不到的地方,不但救了他的族人還打贏了蛇神庇護的巫師,一定是上天派下來給他的女婿。我們跟他說不呢,他就發怒,像是白玉堂不但非禮了他女兒,還連帶著非禮了他一樣……」

 

艾虎說的生動,小咪忍不住笑倒在桌上。「這可麻煩了,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呢,他們攔著不讓我們走,難道就讓白玉堂留下來拜天地呢。最後白玉堂露出了牙嚇唬他們,我也恢復原型嘯了一聲,這才趁他們都拜倒在地上的時候走的。」艾虎湊近了小咪低聲拜託,「如果你師父接到委託,說是哪個山裡部落出現一隻殭屍和一隻虎精,可千萬叫你師父不要接啊。」

 

「那要看你給我甚麼好處呢。你也真是的,明知道白叔聽到我師父的名字腦袋就不靈了,還這樣激他。要是我們收到委託,我就稟明師父,讓他把這罪魁禍首的虎精先收了。」小咪話音眼裡盡是笑意,似乎覺得整件事很有趣。

 

「我那時候哪裡知道呢。不過經過這件事,那裡的人搞不好以為天神下凡,以後不拜蛇了,改拜老虎也不一定。」

 

「你想的美呢。」

 

展昭剛旁聽完整件故事,正好有個客人走過來點酒。他俐落把生啤倒進杯子,數出找錢以後才回神過來,眉頭也皺了起來。白玉堂出門旅遊一趟居然打贏了個婚約回來,兩個不把年歲放在眼裡的孩子還把事情視作笑談。人家女孩子要是死心一輩子不嫁等天神回來迎娶,或是被拒絕以後投入空門該怎麼辦呢。

 

這時候一桌客人剛走,展昭順手拿起盤子,從吧檯後走了出來要收拾杯子。他走到酒吧中心突然背心一陣涼意,定下心來感應四周,這才發現空氣中一股無影無形的水氣。他心中一懍,回到吧檯後摸出一張符燒了。

 

「把符灰點在吧裡每個客人酒裡,能灑一點在對方面門上更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指尖符灰點在小咪和艾虎的眉心。小咪跟著展昭也有一段時日,聽到師父吩咐自然知道附近有敵人,也不多問緣由,把他掌心的灰接過大半自行去辦。她動作輕盈如貓,要在問候客人的時候把一點符灰彈在正飲酒作樂的客人酒裡而不被人發現,自然簡單至極。

 

展昭掌心托著剩餘灰燼上樓,果然看到二樓唯一的客人精神萎靡。她一隻手扶在胸前,眉頭簇著像是噁心想吐,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從椅子上滑下。展昭一個箭步上前,一掌用力在她背心上打了一下,她眼睛閉上順勢吐出幾口清水,神色卻放鬆下來。她吐出的水卻沒有流到桌上,在半空中就揮發成氣體消失不見。

 

江晨定了定神睜開眼睛。她體質不是常人,只是一時心頭有礙被乘虛而入,水妖一離體自然馬上恢復常態。她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坐直起身,索性不再掩飾自己身上氣息,打量眼前的年輕人。

 

「你應該認出了我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展昭轉過頭,一手按在欄杆上,目光往樓下四處搜索。「水妖以人心中某種陰暗情感維生,我不能放它做惡。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要我看著別人被水妖偷襲寄食而不出手,我做不到。下次再見…」

 

展昭話還沒說完,就像是發現了甚麼中斷話語奔下樓去。江晨自然知道下次再見,展家這一代的傳人會怎麼樣對她。

 

***

 

水妖性屬陰暗,不知不覺進入人體以後便附著在人內心,吸食人類埋藏在心底深處不欲人知的某種髒穢,直到被寄食的人形消神萎,慢慢死去。他本來打算趁水妖被中斷進食卻無法就近附上人身的脆弱時刻收化,卻沒料到水妖最後居然直接化作一陣霧氣,從他口鼻襲入他身體。展昭還是覺得有點荒謬: 他唯獨來不及把符灰點在自己面門,是不是就像笑話裡數人頭時忘了把自己算進去,數來數去都少了一個人的小孩?

 

原來將臣一直收斂氣息近在咫尺,怪不得他今天整晚心神不寧。將臣甚麼都不用做,光是存在就可以干擾得他犯下這麼大的錯誤,看來他修為還是太淺。別說是為伯父報仇,大概一交手就要敗下陣來。展昭把水妖困在體內,努力維持思緒平靜,務必要讓自己情緒沒有分毫波動。看這水妖努力讓自己回想失誤過程,應該是以後悔愧恨為主食。不管怎麼樣,只要他能挨到算命館那裏,有策叔幫忙,自然可以把水妖直接在他體內消滅。

 

展昭正往外走,外頭一個穿得全白的英俊男人也在這時候往酒吧裡大步走來,卻不是白玉堂是誰? 展昭面無表情的直往前走,在他們快擦身而過的時候被白玉堂一把抓住了胳膊。

 

「怎麼? 笨貓沒多久不見就不認得我了,連招呼都不打? 來來來,我來把這些天來遇到的奇人奇事奇景都告訴你,包準你大呼後悔那時候沒有放自己假跟著我去。」

 

展昭往旁邊跨了一步輕輕掙脫,往白玉堂望了兩眼就回過頭看向遠方。「聽說你大展身手,為自己贏了一個美嬌娘,真是恭喜你了。不過我雖然本事不怎麼樣,這麼無聊的事也是不會去做的,倒也沒甚麼好後悔沒去。」

 

他話一說完,竟然再也不看白玉堂一眼,就這麼走了。

 

***

 

展昭直身正步的走到車前,終於克制不住,腳步稍微緩了下來。他不允許自己就此昏厥,身體卻開始有些許搖晃。他看見白玉堂一時控制不住情緒,話一出口馬上後悔,果然被水妖有機可趁。不,平常他並不會這樣順著心意毫無節制說話,也不是會這樣對別人行徑耿耿於懷,想要管束他人言行的人。會不會是這水妖在他記憶裡找不到可供餐食的悔恨,開始控制他的行為? 可這種能力,他似乎從來沒有在任何典籍上看過。

 

將臣不比普通殭屍,完全不用靠吸食人血維生。她這次入世會被水妖附身,就是有了破綻。他剛剛又幫了她一個忙,就算留她獨自在酒吧裡似乎也沒有大礙。要不要回頭招呼小咪,讓小咪幫忙送他到策叔那? 不,將臣萬一失去控制,以小咪和艾虎快捷的身手,只要照自己吩咐不跟她硬碰硬,應該可以在互相支持的情況下安全疏散人群。他會想回頭求援,也有可能是水妖開始控制他的思想的關係。如果他把將臣留在酒吧裡,萬一她正好兇性大發傷了任何人,他一定會懊悔終生,正好合了這水妖的意。

 

展昭思緒飛轉掙扎的同時努力維持靈台一片清明,卻發現這水妖的力量比他想像的強大許多。他緊緊握住拳頭,膝間一軟,幾乎就要往車身上靠倒。他面前車窗倒映著一個熟悉白色身影離他越來越近,他還來不及做反應,身體就被一把扳了轉面,接著一張臉壓了上來,牢牢吻在他的嘴上。

 

不但吻上了,還很用力的吸允。展昭眨了眨眼,離他不過幾吋的那雙眼睛正盯著他看。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看到那雙眼睛裡熟悉的感情和笑意,心裡冒出一股無法克制的揍人衝動同時也安心下來。這時候水妖已經全被吸入白玉堂體內,他連忙上前扶住白玉堂。

 

「甚麼鬼東西……?

 

「是水妖。只要你從現在起支撐著不要失去意識就可以。」自己既然恢復常態,自然不需要再捨近求遠的找策叔。他在白玉堂臉上快速劃了一道符,防止水妖在途中離開白玉堂身體另覓寄主,同時一隻手不自覺的虛扶在白玉堂背心,護著白玉堂往回走。等到他打電話從策叔那裏問出消解水妖的方法時,白玉堂已經坐在沙發上,額頭微微冒汗。奇怪的是他看起來雖然辛苦了一點,精神看起來卻還是很清明。

 

難道水妖對殭屍的影響不深? 可如果是這樣,剛剛將臣就不應該著了道。展昭幫白玉堂倒了杯供在祠前的黃酒,對著酒喃喃的念了幾句,扎了食指滴了點鮮血進酒。

 

「喏。」

 

白玉堂看起來像是抬不起手來接杯子,展昭只好把杯湊到他口邊。白玉堂直揪著他,就著杯仰頭一口喝了,臉上湊出一個笑容。「這樣就沒事啦?

 

「還要等一會。」展昭轉身放下杯子,下意識的吸允指頭傷口,卻不經意的瞄見白玉堂臉上笑容雖然還在,眼神卻已經深沉了一些,直盯著他的手指看。展昭心裡一突打起精神,雙耳卻微微發熱。白玉堂過來之前已經先回了陷空一趟,該不會還沒有進食吧?

 

「會想做讓自己後悔的事的念頭還是會很強,要再忍一下。」

 

「才不是因為甚麼水妖……」白玉堂嘴裡咕噥,眼神卻飄開了去。他雙手往頭後一仰,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來,儼然一副甚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展昭又翻了幾本關於水潭精怪的書出來擱在一邊,這才坐了下來打開電視。途中小咪探頭進來小小聲告訴他二樓的小姐已經走了,展昭側頭跟她點了點頭示意,也沒有多說甚麼。他們兩個並坐在沙發上,四隻眼睛盯在螢幕跳動的光影上,像是今天新聞節目的製作品質和吸引度突然提高不少似的。白玉堂把手拉開伸了個懶腰,一隻手打橫在他跟展昭間的沙發靠背上頭,展昭卻動也不動。

 

臭貓。白玉堂心裡不知道念了多少次,卻無法抑制的回想著展昭吸允自己指尖的一幕,配上他舌尖的那股甜味一直在他體內騷動。不知道多久以後,他身邊的展昭才輕輕的吐了口氣放鬆下來,像是看新聞看到過癮了。

 

「沒事了。」

 

「你怎麼知道?

 

展昭向電視螢幕揚了一下頭,白玉堂看來看去,裡頭俯首弄姿的明星還是好醜。「貓兒整爺嗎? 還是你原來愛好這一型的?

 

展昭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白玉堂又看了一會,這才在不斷迴續的跑馬燈裡找到 [最新消息: 日前酒吧迷魂案的受害者在今晚紛紛紓醒,警方表示,受害者仍然需要留院觀察,但是已經可以配合警方錄製口供,相信很快可以提供破案線索……]

 

展昭轉頭對他溫和一笑,看起來已經脫離剛剛的工作狀態。「還好吧?

 

「哼。這勞子的水妖究竟是甚麼鬼?

 

「我還得跟策叔商量一下才能確定。今天多虧了你……」

 

「再囉嗦就是不把我當白玉堂了。這水妖既然喝口酒就沒事了,幹嘛不讓小咪倒給你喝? 堂堂貓天師又是怎麼中招的?

 

「白玉堂,你不是答應了…」展昭轉過念頭不再和白玉堂計較。「小咪法力還不夠。剛回來就遇到這事,你也累了吧。不如先睡一覺,明天我們一起討論? 有些事情小咪也需要多聽多學。」

 

「也好。」白玉堂出乎他意料的好說話,站起身來伸展了身體,卻大步向展昭的房間方向前進。「怎麼,你沒聽他們說那些受害者都需要留院觀察嗎? 你被綁的時候我收留過你多少天,我現在要借睡一晚都不成?

 

吸氣,吐氣。「玉堂要借睡,當然沒有問題。」展昭把他帶進房門,指點浴廁方向以後又繞回客廳坐下。他拿起了一本備在一旁的精怪考據書,一副今晚必須在客廳挑燈夜戰的樣子。「你請便吧。」

 

白玉堂不好改口要回陷空,只好牙癢癢的關了房門,自在展昭房裡睡了。一個月不見,展昭一見面就莫名其妙罵他一頓也就罷了,以後手底見真章,打上一架也就討回來了。可突然這麼生疏禮貌是怎麼回事呢? 他一鑽進展昭被窩就被一股過去一個月來時常想念的熟悉氣息包圍,心裡又罵了一句臭貓。這要他怎麼睡得著?

 

展昭坐在沙發上翻開書,這才終於全身放鬆。他一行一行的慢慢細讀,翻頁以後下意識的拇指撫上下唇,像是需要用心思考從小讀熟了的典鑑裡所隱藏的訊息似的。

 

 

 

. 戰帖

 

白玉堂起床的時候展昭家裡空無一人,小咪在桌上留了張條子,說是和展昭到算命的那裡開會去了。白玉堂心頭火起,可也無可奈何,東摸西摸一會後只好先回陷空去。他經過展昭客廳供奉祖先的小祠時還看了看牆上畫像心裡嘀咕,這簡直是照著展昭畫的,是血緣還是基因注定這種一臉貓樣的長相?

 

他晚上一踏進Forget It Bar就覺得氣氛有異。展昭一個人低頭站在吧後,小咪沒事裝有事的在邊上擦著一張看起來光的發亮的桌子。他只往前幾步就聽的角落沙發區一群小姐興奮的嘰嘰喳喳。

 

「你看你看! 就是那個穿白衣服的。帥吧? 我親眼看見他在門口拉住老闆,老闆把他一推往外走,他追出去以後他們就在人行道上親上了的!

 

「好刺激! 好像在看八點檔。兩個帥哥舌吻耶~

 

「噓,你小聲一點啦。跟老闆好配喔,不知道他們在一起多久了。阿美你心碎了吧。」

 

「唉呀,輸給帥哥有甚麼關係嘛……疑,我認得他,他以前也常來。上上個月我每次來看老闆的時候都有看到他,只不過最近他都不在就是了……」

 

「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常來這裡癡心等著老闆的常客,可是一直被老闆拒絕,直到最近他有事不能來,老闆才因為他不見了發現自己愛上他了,可是又以為他已經放棄了自己,兩個人產生誤會……」

 

「……我知道,這叫做制約!

 

「……所以他一回來老闆就跟他生氣,可是兩個人說開以後就和好然後開始交往了對不對? 一定是這樣子……」

 

「好浪漫喔~    「好浪漫喔~

「好浪漫喔~    「好浪漫喔~

 

這幾個應該都是小說家。白玉堂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不過他臉上表情大概看起來跟展昭現在看起來差不多,掛了一片黑線。他看著展昭突然起了主意,臉上帶著飛揚的笑容大步走到吧前,不小心的聲量有點過高。

 

「貓兒,今早一起來就不見了你,害我擔心了一下。以後起碼留張紙條甚麼的,嗯?

 

角落又是一陣騷動,「啊! 昨天留過夜了啊!「老闆居然事完走人,真看不出來」「也許是第一次害羞所以落跑嗎?「誰在上…」「噓! 小聲!

 

展昭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像是他一晚上長了三個頭出來似的。白玉堂心情大好,打算窮追猛打,

 

「這個月發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昨晚我們又……,總之,咳,以前一切恩怨是非都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你寬宏大量,我們從新開始好嗎?

 

「原來是老闆被~~~~~~啊啊啊啊啊~~~~角落傳來的氣音已經完全充滿了興奮尖叫,展昭瞪著他的雙眼圓得不能再圓。他從認識展昭以來,還從來沒有佔過這樣的絕對上風,讓展昭連罵句 [白玉堂,你!] 都說不出口。

 

「難道真要我跟你跪下嗎?他退後兩步,還沒作勢屈膝,就聽到小咪上來援救師父。

 

「白叔,你來啦。嘻嘻。艾虎也快來了,我把後院那張桌子預定下來了,我們等會一起聊吧。」

 

白玉堂看看展昭,決定慈悲為懷的點到為止就好,自顧自的到後院坐下。哼,看臭貓以後還動不動就開溜呢。

 

***

 

小咪,艾虎,展昭一個個加入他。展昭踱到桌邊的時候還像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看他一眼,坐下來以後跟小咪和艾虎聊起來倒是神色如常。小咪在四人面前放了一人一瓶啤酒,在有微風的夜晚裡倒很合適。

 

「老頭子說水妖其實就是人心陰暗幻化而成的怪物。像是很多名山壯水,因為是人們的自殺勝地,聚集了太多人死前的悔恨怨念,那裡的水靈也有可能成為水妖,專門以類似的情緒為食。只要這些東西存在人心裡,水妖就會繼續出現,殺不完的。」

 

小咪第一次聽到自殺聖地這個詞的時候還很驚訝。人連結束自己生命這事的方式都要趕流行?

 

「這附近應該沒有靈氣足夠聚集悔恨的水潭水庫,不過策叔會透過警局的幾位朋友再確認一下近年來這個城市裡的自殺案件。對這水妖來說,在人的情緒最裸露脆弱的酒吧裡經由杯中物進入人體是太過聰明的覓食方法。雖然也有可能是被都會裡群聚的人心吸引而來,不過也不排除有人為操縱的可能。」

 

「怎麼妖怪也有人要控制嗎?

 

「人和人之間的事,也很難說。操控人心是很有吸引力的能力之一,再說,自古以來不乏為利為仇用靈體做媒介來戕害他人的事情。」

 

「真可怕!小咪吐吐舌頭。「幸好白叔幫忙把那水妖吞了。一定是因為白叔作人坦蕩,沒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的原因,所以才沒事的。」

 

白玉堂得意看看展昭,看到展昭正好好整以暇的仰頭喝酒,不禁多看了兩眼他咬著瓶口,喉頭因為吞嚥起伏的樣子。展昭把瓶子放下以後像是沒有發現白玉堂的視線注視,一副就事論事的開口。

 

「也有些人做起事來心狠手辣,可因為全無良心,反而不覺得後悔愧疚。不過你白叔當然不是這種人。」

 

「臭貓你今天吃錯甚麼藥了? 我可告訴你,我跟自己理虧,一聲不響逮到機會就逃的小動物不一樣……」

 

兩個人一吵起來不可開交,幸好後院和酒吧中間的拉門還稍稍可以隔音,只要他們不動起手來,倒也不至於嚇跑客人。艾虎看他們兩個人辯了幾句扭過頭去不理對方,忍不住擔心起來,移近小咪身邊小聲的問,「他們兩個怎麼了? 之前不是很好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也是今天早上問策叔才明白的。」小咪也不勸架,自顧自的跟艾虎聊起來。「聽說你們這次去山裡遇到了個大美人啊?

 

「美人? 喔,那個族長的女兒啊。你也有看到照片啊,我是不覺得怎麼美啦…。。」

 

「雖然白叔事前不知道,可是也算是把她的婚約搶過來了吧。那個美人聽起來還很喜歡白叔的樣子。你們這樣一走了之,可不一定人家女生不能追過來啊? 更糟一點,她要是因為被當面拒絕,傷心的出家一輩子不嫁了怎麼辦呢?

 

艾虎一聽倒是有氣。「你不說我都沒想到,他們打擂台打到後來越打越激烈,最後已經不光只是過招,也有骨折內傷的,也有臉上留了疤的。那個蛇巫師下手就更狠了。她在我們旁邊幫勝者歡呼拍手,不斷叫好,一開始我們還以為是習俗,現在想起來,她像是高興看到那些男人為她出生入死呢。我看她的個性,不可能會一輩子不嫁,搞不好還會為神仙降臨她尋夫大會的事情驕傲。就算那裡真有尼姑庵,她一進去也會被趕出來的。」

 

小咪晃了晃腦袋,像是很滿意。「原來是這樣啊,你昨天說故事怎麼說一半呢。」她偷偷看看展昭,看他臉上表情似乎緩和了許多。

 

「說到美人啊,昨天二樓的那位小姐真漂亮。師父你特別吩咐我小心盯著,是甚麼妖怪嗎? 跟水妖有沒有關係呢?

 

展昭看看小咪微微搖了搖頭。這也太明顯了,剛才在策叔那裡不都討論過了嗎? 說到正事,他還是轉過身來,態度正經的回答。

 

「那位小姐,應該是殭屍始祖將臣。」

 

「甚麼?白玉堂雖然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展昭,還是被這個答案震到。

 

***

 

展昭已經盡量簡述展家和將臣的世代糾纏,還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完。在座雖然沒有外人,展昭還是略過小咪擁有龍珠的事,只說小咪前任主人也是展家先人,一次跟人動手以後丟失神龍龍珠,展家從此跟將臣纏鬥就更落下風。就連展昭的伯父,雖是展家上一代天份難得的傳人,年紀輕輕的卻也喪在將臣手裡。

 

「我想除了將臣,當年也沒有人能從展家傳人手上硬生生的把龍珠跟神龍分離。這樣說起來,就算神龍威力完全無損,也可能不是她的對手。」

 

四個人靜默了一會,小咪像是想起從前的主人有點傷心,低著頭不說話。白玉堂若有所思的把玩著已經喝空的瓶子,瓶身在他指間溜滴滴的打轉,從吧內透來的燈光也被反映折射成柔和微光,一陣一陣的晃在他的臉上。

 

「所以昨天晚上不只我跟艾虎回來,這將臣跟不知道背後是不是有人操縱的水妖都來這找麻煩了?

 

「嗯。幸好看樣子水妖跟將臣並不是一路。」

 

白玉堂像是不經意的笑笑,把手上瓶子往桌上一放。「貓兒,我看你最近印堂發黑,霉運當頭,自己可要小心一點啊。」

 

展昭充滿無奈的看他一眼,倒也不反駁他。「承蒙你貴言了。」

 

***

 

那之後白玉堂幾乎是天天都到Forget It Bar報到,頻繁到小咪想問她白叔到底是住陷空還是住吧裡,要不要跟她交換窩。頻繁到展昭想讓他真把陷空的轉讓書寫一份來抵酒錢。一兩個月慢慢過去,將臣卻一直沒有出現,像是她這次入世就只是為了喝一杯酒而已。

 

展昭手頭忙著自己的事,雖然不說甚麼,心裡也清楚明白。他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告訴自己以後這隻殭屍在外面不管做了甚麼,他都要有收拾攤子和概括承受的準備,倒沒料到白玉堂會自告奮勇,充當起警衛兼巡邏來。他在吧裡的時候只要抬頭看到二樓欄杆邊的白色身影,不自覺的就會感到胸口一陣溫暖。

 

一晚他照常把酒吧交給小咪,到城郊一個廢棄了的儲水庫隨意看看。他走了一圈稍有感應,轉頭正好看到旁邊小山坡上一棟建築。他心中一動,改變方向往山上走去。

 

他到了鄰近才看清楚這建築是一座八邊形的中式樓塔,塔身高聳,數起來有九層。他久居在這附近,當然知道這裡以前曾經是一片亂葬崗,這塔是很久以前本地居民合資建來弔祭亡魂用的,建築設計也請當時的風水高人指點過。不過移居到這個城市的展家祖先來了以後幫這裡的孤魂野鬼都打點了一番,不鬧鬼以後供奉的香火少了,這塔樓也就荒廢了下來。他雖然知道底細,因為這附近一直沒出過事,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

 

他仔細觀察門窗斗拱,似乎較低樓層的窗戶都被人從裡外加上鐵柱鎖死了。樓周圍十丈之內寸草不生,就連遠處大樹靠近這建築一面的枝葉都顯得有點枯萎。他越看越是心驚,皺了皺眉頭,就想走近一點叩開大門。

 

「那門從裡頭焊死了,打不開的。真的門是邊上看起來像窗戶的那一扇。」

 

展昭聽到話聲嚇了一跳,卻看一個白影從離他最近的一棵大樹上跳了下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就你能來,我不能來? 這樓難道是你家蓋的?

 

「你一直跟著我?

 

「我路過這裡心情正好不錯,找了棵樹待著看星星,看著看著睡著了,還是你把我給吵醒的。我還沒要你賠呢。這麼說應該是你跟著我吧。」

 

展昭看看今天烏雲攏佈,只有半彎月亮的夜空又看看白玉堂,白玉堂卻雙手插腰,一副你告我啊的樣子。展昭嘆了口氣。

 

「玉堂,我知道你想幫忙,可是這是我展家的事,請你還是不要插手。」

 

「再跟我說是你家的事就跟你翻臉,你信不信。那水妖把我整的那麼辛苦,我這悶虧可吞不下,非要找出事主來揍一頓不可。你查你的,我逛我的,可不是在幫忙你。」

 

你明明沒吃甚麼虧,而且你也是為了幫忙我才硬吞那水妖的,不然難道是為了好喝嗎? 展昭想起白玉堂把水妖吸進身體的經過臉上一熱,也就沒有說出口。

 

「你怎麼知道那門是假的?

 

「這麼簡單的機關一看就知道,有甚麼稀奇?白玉堂看展昭直盯著他不買帳,才多補了一句。「我對機關建築之類一直直覺不錯,也許我上輩子特別學過。」

 

展昭點了點頭,轉身又打量了那樓塔一眼。改建的人連大門都要隱藏,似乎不存好客的善意。他想了一想,決定還是謀定而後動。

 

「玉堂如果已經觀賞過夜色,要不要回酒吧去喝一杯?

 

「不進去啦? 我倒想看看裡頭長的怎麼樣。」

 

「我今天身上沒帶符咒,如果裡面正好有亡魂陰物需要就地做法超渡,還是有備而來比較好。還是玉堂身上有?

 

「哼。」展昭一句話阻斷了白玉堂單身進入查看的念頭,他只好摸摸鼻子往山下走。白玉堂就算能破機關,進去以後萬一遇到厲鬼也只能跟人家相看兩瞪眼,誰也奈何不了誰,闖了等於沒闖。

 

展昭搖了搖頭,跟在白玉堂身後下山,臨走前深深的看了這陰氣森森的塔樓一眼。

 

***

 

建築物所有權,工程設計圖,最後一次維護動工時間,內容,相關人員……這些居然都找不到。本地和鄰近工程包商都對這老舊建築沒有印象,政府登記所有人是個空殼公司。唯一查得到的是當初建造之時附近亂葬崗鬧鬼鬧得實在太兇,大家都說這樓煞氣沖霄,所以都沖霄沖霄的叫它。

 

過了幾天他們找不到資料,資料卻主動來找他們了。展昭一天開門前在酒吧信箱裡摸到一片影帶,上面只用馬克筆寫了沖霄兩個字。影片內容卻很獨特。

 

拍攝的人似乎一手拿著V8,從沖霄樓外一路走進一樓。進去的門還真是旁邊的窗戶沒錯。他穿過被障礙物隔成長長迂迴廊道的一樓,一手在一個門旁邊的號碼盤上按了幾下,門才打開現出樓梯。他回頭攝向樓梯口,故意在號碼盤上拍了一下,只見不知道哪裡冒出的火焰槍往樓梯口外噴射,那地方瞬間成了一片毫無空隙的火海。要是有人站在那裡輸入錯誤號碼,還沒衝過樓梯口就成了熟乳豬。

 

接著鏡頭一黑,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又出現畫面。看窗外攝入的光影角度和這層樓的面積大小,拿著攝影機的人似乎來到了樓頂。這層樓的擺設只有一張高桌。鏡頭特寫寫到桌上,上面放著一個頗有古意,寫著密密麻麻書法的卷軸和一本比較現代的筆記本。那個人故意翻了兩頁筆記內容,這才把V8轉了個面照向自己。

 

白玉堂看到這裡,以為這人正要說話,卻發現已經是影片尾端。這個中年男人看起來五十多歲上下,膚色白得像是長年幽居室內的人,眼神裡一股莫名的陰毒狠勁。他倒帶又看了一遍,直到看不出甚麼所以然了才問坐在他旁邊的展昭。

 

「光一樓就這樣,裡面應該機關重重,除非是他本人,大概要長翅膀才飛得上頂樓。你們知道那是誰嗎?

 

展昭點了點頭,拿出一張斑駁黃舊的黑白合照,其中一個人長得跟影片中的人一模一樣。

 

「他叫做趙玨。」

 

白玉堂轉頭看了看展昭,挑了挑眉。

 

「當初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沒想到居然還活著,看樣子是用了自己的藥變成了殭屍。旁邊那捲軸是一幅咒語,上面除了召喚水妖,還有許多操縱其他孤魂野怪的陰毒方法。本來這些旁門左道的施法者是要付出折福減壽的代價,不過他當然不怕。他這樣用心,似乎是想展家這一代的傳人去一趟。如果我不去,他自然有辦法讓這個城市雞犬不寧」

 

「笨貓想自投羅網? 他把你引去以後拿著複本在外頭興風作浪,叫出來的妖怪要誰去收?

 

「那咒語的法力和軸是連在一起的,一定要是正本才有效力。」

 

「那我去弄張違章建築的單子,拆除大隊幾個炸彈就可以把那樓剷平。不就得了?

 

展昭搖了搖頭。「策叔把影片傳給了智化大哥,確認過那本筆記本是當初他研發長生不老藥的研究筆記。如果我們可以弄到那本筆記,也許可以很快研發出殭毒的解藥。」

 

展昭轉過身來直直的看著他,原本溫潤的眼神充滿堅定,黑澈的眼眸深不見底,卻反折出兩道明亮。白玉堂看著這樣的展昭說不出話來。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我們甚麼時候出發?

 

展昭愣了一下,「不,趙玨擺明了是要找展家報仇,我職責所在,不去不行。這是我展家的事,沒有道理要你跟著冒險犯難。我只想拜託你照看小咪……」

 

「臭貓!白玉堂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你以為我會讓你自己一個去送死? 門都沒有! 如果有人要一個人去,那也是我去,你以為那些機關甚麼的打得死我嗎? 再說我也不完全為你。要是真的因此研究出了讓殭屍返回人身的解藥,我得先留一份。」

 

「玉堂你想成人?

 

「無窮無盡的日子實在過得膩了,能過過幾十年會老死的人生也不錯。」白玉堂一邊說,一邊亮起他的招牌笑容來,端得是瀟灑引人。「怎麼,不可以嗎?

 

展昭垂目思考了兩秒,才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他。「如果你是為了我,大可以不必這樣。如果我能回來,不管你是不是人,我都不會有二心,用剩下的生命跟你相交相惜。何苦放棄不老的生命?

 

白玉堂啞然一笑,隨即神色嚴肅,一手抓住展昭上臂。「臭貓你坑我呢。要我在旁邊看著你一個人過完人生有甚麼意思,當然是兩個人一起經歷一切才精彩。誰都能漫無目的的過日子,有多少人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跟心愛的知己一起白頭到老? 如果你以為我白玉堂是貪生怕死之輩,那就錯了。如果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度過生命,賴活在這世上有甚麼意義?

 

展昭忍不住反手按住白玉堂手臂,和白玉堂四目相望,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那我們一起去。」

 

「這才是我的貓兒呢。」

 

***

 

白玉堂站在落地窗前面,看著腳下城市夜景。他左方天際還留著薄薄一層紫橘,另一邊半彎明月的背後已經一片漆黑,留下前方大片漸進深淺的藍。這月亮在他有生之年不知圓滿消瘦了多少次,幾種容貌姿態所差無幾。等到這世界上的人都替換了幾世,甚至現在所存的殭屍都絕跡,大約還是會無謂的用一樣的速度變幻。

 

出發前最後一個晚上應該要做甚麼?

 

把展昭找來陷空,跟他一起把手頭的好酒飲盡大醉一場? 打個電話給乾媽,看看她最近過的怎麼樣了? 把手上的房地契都整理起來,寫個轉讓書給小咪? 找哪個老早就看不順眼的雜毛打上一架?

 

想來想去,似乎沒有甚麼魂牽夢縈的名山勝水尚未一遊,沒有甚麼牽腸掛肚的道歉感謝還沒出口。想結交的人都已經熟捻,想了斷的過節現在都不值一提。回憶起在他眼前流過的茫茫歲月,那些愛痛悲歡起落,都是為了甚麼?

 

這種程度的冒險,其實也不算甚麼。這些年來他闖過的各種難關龍潭虎穴,難道還比不上小小一座鋼水泥土堆成的樓? 只是這次是跟貓兒一起去,有了牽掛。不管目標能不能拿到,他們能都全身而退,當然是最好。如果裡頭真是銅網鐵陣,能讓他流盡身上血液,那就是注定他們要一起栽在那裡,那也罷了。最怕二人進一人出,以後他喝起酒來滋味如何,還真是難以想像。比起這個可能,他倒寧願現在就是他能享受的最後一晚。

 

「咻------咻咻------------

 

他的目光被城市遠方遊樂場上空的煙火吸引。小城市邊的遊樂場裡有個摩天輪,每到天氣清朗的日子總會特別熱鬧,吸引青少年男女攜伴雙雙到訪。還沒等到深夜,幾發不同樣式的煙火就迫不及待接二連三的在空中綻開,爭奇鬥艷五顏七彩,好不繁華。過了好一會殘餘光華慢慢消散,只剩下一角掛著彎月的深絨藍背景上一抹若有似無的白煙。如果他不是一直看著,在這時偶然抬頭也許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他突然好想看看展昭。

 

***

 

今天是星期四,展昭照慣例和公孫策開完會以後料理了簡單晚餐。周末是酒吧裡的黃金時段,忙起來可以讓人買外帶的精力都沒有,周末之前多準備一些熟食在家裡熱了就吃比較方便經濟。等到周末過去,展昭也會帶著小咪出門覓食打打牙祭。

 

展昭依照之前採買食材時計畫的煮了一道紅燒豆腐,一道烤什錦蔬菜,一道蔥焗雞腿--- 小咪來之前他一個大男人不太講究,常常做些各種材料抹上鹽往烤箱或蒸籠裡一放,回頭就可以拿取成品的料理。紅燒豆腐倒是新菜,小咪前陣子減肥喜歡吃豆類製品,展昭才看著食譜學著做了兩回,今天難得又做了一次。小咪對下廚沒有天分興趣,所以主動負責事後清理,也省了他不少力氣。

 

「師父……」小咪有些欲言又止。「你真的不要去外面吃嗎? 我這陣子存了不少薪水,一直沒有請你吃頓好的。有沒有哪家你平常很想試試的餐廳? 反正離開店還有一段時間……」

 

今天師父神色一如往常,好像忘了他明天就要出發一樣,連被老頭子硬是多留了幾個小時也都耐心微笑敷衍了過去。她一整天看著師父這樣都要悶壞了,實在是很想為他做點甚麼。她現在才懊惱自己平常怎麼沒有留心,師父有沒有甚麼喜歡的東西呢?

 

展昭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這樣就很好……」小咪的嘴巴一扁,「不過我突然有點想吃隔壁巷口的滷蛋。」

 

「王婆婆那家滷味攤的? 我這就去。」小咪眼睛一亮,興沖沖的去了。她打包了一打滷蛋,順便加點了一份大的綜合滷味,這才拎著沉沉一袋食物回家。她一路上聞著手中袋子傳來的香味,心裡才稍稍舒適了一點。

 

晚餐時候展昭照常吃著,每樣菜都均勻夾了一些。小咪留心看著,這才想起展昭好像不只是飲食,除了跟白玉堂拌嘴,任何活動都適量而止,沒有甚麼特別偏執熱愛的物事。而且那還都是白玉堂主動來找師父的。

 

展昭夾起一個滷蛋,一口一口慢慢的咬著細細咀嚼,似乎王婆婆是用魚翅鮑魚精華去滷的一樣。師父吃東西真斯文秀氣,跟帶她去高級餐廳的時候還非得架著一腳晃啊晃的白叔真不一樣。

 

展昭吃完對小咪笑了一笑,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很好吃,多虧妳不怕麻煩多跑一趟,謝謝妳了。」

 

小咪真想回復原形來搖一搖尾巴。原來師父喜歡吃滷蛋哪。啊,之前策叔給了他們一些聽說很貴的茶葉,等一下來泡給師父當工作時的醒神茶好了。

 

***

 

白玉堂到Forget It Bar的時候生意正好,展昭站在吧台後面應付人潮,小咪忙著收持桌子給旁邊手上拿著啤酒等著的客人。白玉堂跟展昭對上了眼,看到展昭向他微微點頭的臉上表情突然鬆了一口氣,像是這樣就確認了甚麼可以放心一樣。他也不等小咪,逕自到二樓屬於他的獨座坐了。

 

過了好一會小咪才端著盤子上樓來,出乎他意料的不是威士忌不是女兒紅,沒有畫著老鼠的杯墊也沒有他專屬的杯具,反而是一海冒著熱氣的茶。

 

「我本來想給師父泡壺好茶,誰知道一個貪心加了太多,倒了又太浪費。白叔你幫忙喝點吧,那些都喝了還得了,晚上都不用睡了。」

 

他喝慣了腥甜的血和辣苦的酒,卻很少喝茶。這茶清香淡致,多喝幾口倒也慢慢的喝得出味道來。吞下肚暖入心肺,含在舌間微微泛甜,反而讓人想細細品嘗,不願一口氣就牛飲而盡。臭貓原來一直窩著好東西不拿出來分享,真是小氣。

 

白玉堂坐在二樓往下俯瞰,見展昭待客還是親切和氣,偶爾目光往上,看著他的眼神也一樣清澈透明,態度一派不驚不懼,一點忐忑不捨的樣子都沒有,倒像是明天還是會照常開店一樣。他怡然自得的慢慢品茶,只覺得心裡一片平安喜樂,渾身通體舒暢,決定今晚就留在這裡不回陷空了。無端端去幫忙展小貓闖那甚麼樓,那貓窩裡的小床分一半讓他躺一晚總行吧?

 

***

 

決定闖沖霄以後他們只多花了兩天養精蓄銳。這兩天裡白玉堂讀了很多現代機關的書籍,展昭則承受了公孫策半輩子份的嘮叨和關愛的眼神。臨走前小咪撲上來抱了抱展昭。

 

「師父,不然我也去吧。」

 

展昭拍了拍小咪的頭。「這次的對手不是妖魔鬼怪,是機關陷阱,你幫不上忙的。我要是有甚麼不測,走前會放禎伯出來,讓牠來找你。神龍加上龍珠威力驚人,你一開始時有不懂的地方就問策叔。要是遇到難題,就想想我跟白叔教過你的話,嗯?

 

白玉堂抱著胸站在邊上,連抱都不給小咪抱一下。「幫你師父看好酒吧,我們很快就回來了。」說罷就往外走。展昭跟著他出門,揮揮手要她不用送了。小咪在門邊看這兩人並間離開的背影,只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彷彿自己又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了,眼眶不禁一片模糊。

 

白玉堂開著他囂張到極限,停在酒吧外面居然沒被人用鑰匙刮過的全白跑車,展昭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景色呼囂而過。兩個人這樣一路安靜開到郊外,白玉堂停好車後展昭才開口。

 

「趙玨既然誘我們來這裡,一定有萬全的準備,還不知道有甚麼惡毒的伎倆。待會兒在裡面的時候,我萬一遭到甚麼不測,你千萬不要猶豫,盡你所能找機會走。我對能不能全屍入土,走以後有沒有人收這種事不是很在乎。」

 

白玉堂咬了咬牙。「都已經到了這個關頭,還說這種話嗎? 展昭,我是白玉堂啊。」

 

展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片刻才微微點了點頭,跟他並肩走向目的地。他們靠得很近的手腕雖然沒有牽著,感覺卻好像還被那同心索綁在一起一樣。

 

 

 

. 沖霄

 

趙玨的機關似乎有點過時,應該不是最近安裝計畫的。話是這樣說,各種火燒暗弩翻板暗器還是讓他們一陣手忙腳亂。一樓的暗碼倒是沒有變 --- 展昭算準了趙玨想讓他嚐嚐後面的厲害,絕對不會讓他在一樓就被燒死。白玉堂在展昭按著一個個數字的時候卻全身肌肉繃緊,準備隨時拉著展昭往後飛退。

 

這些機關巧在設計人心,下一個往往設在他們剛剛通過一個關卡,正要鬆一口氣時。真正讓人提心吊膽的地方,比如狹小通道轉角,反而安全無事。一路上白玉堂不斷看破機關,不斷提點展昭哪裡不能踩,哪裡要提氣快速奔過。加上他們身手矯捷,反應又快,雖然啟動幾個機關,卻是有驚無險。

 

「這種機關就想傷人? 不過幸好這趙玨還沒跟上時代,剛剛轉角的幾十把箭要是換成兩台機關槍,你可就糟了。」

 

展昭瞪了瞪情況越是凶險笑得越燦爛的白玉堂。他身上白衣服已經蹭出不少汙痕,幸虧沒有血跡。不過甚麼叫做你可就糟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能鬆懈。」

 

白玉堂快步走向前,不重不輕的撞了展昭肩膀一下,反而搶了他往上層走的路。「哎呀,老貓先生您平常說教的多了費了力氣,動作慢了點吧。眼見都要到頂樓了,我拿到東西可是先走,先不等你啦。」

 

展昭無奈看著搶著擋護在他前面的背影,只能嘆口氣跟著走。

 

***

 

白玉堂當然想像過回復人身以後日子會怎麼樣。他會老會死,會病會痛。他的頭髮會跟展昭一起慢慢變白,臉上長出皺紋以後再也沒有辦法保持像從前一樣的風采。他被病痛折磨的時候展昭會在病床前皺著眉頭,他會叫臭貓別觸他霉頭,可沒那麼容易擺脫爺。

 

可他沒想到人生可以這麼愜意。拿到研究筆記以後兩年智化終於研發出殭毒解藥,展昭成了歷代以來唯一讓殭屍絕跡的傳人。他趁機勸得展昭把家業全傳給小咪,讓展昭從此不需要三更半夜的在暗巷跟莫名其妙的鬼怪性命相搏。他帶展昭登上環遊世界的遊論,讓他看看上半輩子因為被祖上傳下來的責任綁在那小城市裡所看不到的景象。

 

他們白天一起立在甲板扶手邊上俯望無邊大海,讓帶著些許鹹味的風吹得他們的頭髮和衣領不斷飄動。船上貴婦紳士們投向他們的眼光只有羨慕,偶爾有人過來搭訕兩句,展昭的應對總是不卑不亢,他則看心情回應。他們晚上大多婉拒聚餐回到豪華客房單獨相處。人生如此短暫,光是兩人相對的時間就不多,怎麼還有時間應酬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今天他們在船上的游泳池游了個盡興,白玉堂跟展昭比完游速,憋氣時間,各種游式以後還想打水仗,展昭瞪他一眼以後自行起身走向洗澡間,一付不跟著來就繼續泡著吧的樣子,才讓白玉堂打消了念頭。回到房間時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白玉堂事先向廚子指定的外燴。一碗明蝦球,一碗芹菜溜鴿肉,一碗滷白菜,一道春笋豆腐燴鯉魚,還有幾碗香氣撲鼻,可展昭叫不出名字的菜餚。桌上點了一支蠟燭,兩隻高腳杯,和一隻玫瑰白酒。

 

展昭只微微搖頭,跟著一起在桌前坐下。白玉堂自從可以吃飯了就從不委屈自己的口腹之慾,要把千年來沒享受過的美味一次補回,進了餐館能說得一口好菜,各種酒類年分配菜的學問更是鑽研得可以開班授課。他知道展昭從前對吃不怎麼講究,一個饅頭一盤燙青菜配個滷蛋就可以解決一餐。不過這些雖然不對展昭的性子,他因為知道原委,倒也一直由著他。

 

白玉堂拿支筷子往全魚上一劃一撥,熟練的夾起一塊魚肉來湊到他嘴邊。「現在竹筍正對時,我交代了要他們只用最嫩的尖端配魚。嚐嚐,包你嚇得貓舌頭都掉了下來。」

 

展昭揪著舉在自己嘴邊的魚肉不動,白玉堂只好筷子轉個方向自己吃了,還不忘咂咂嘴巴,臉上誇張作出享受表情。展昭不禁微笑,先把兩人面前酒杯倒了半滿,這才舉起筷子開動。飯後他們抓著自己的酒杯,一起移到小客廳裡看DVD白玉堂選了西片的夜訪吸血鬼,還被展昭白了一眼。他們看完電影又打開電視看了一會,一邊轉台一邊閒聊。展昭大概看電視上沒有甚麼好看的了,站起身回到飯廳開始收拾。

 

白玉堂看著展昭的背影突然很想做一件事。他走到展昭後方一手環住他的胸腹,把嘴湊到展昭脖子邊,張嘴不重不輕的咬了一口,牙齒在他皮膚上來回摩擦咬嚙,畫出一圈泛紅。如果跟貓兒說他認識他以後常想這樣做,他八成會伸出貓爪刮人。

 

展昭轉頭斜瞪了他一眼。從前他這樣瞪他的時候眼神裡多是氣憤無奈縱容,現在看在他眼裡,這一瞪裡有多少勾引魅惑。白玉堂把嘴稍微離開他脖子皮膚,笑的露出潔白牙齒。「碗盤爺晚點再收,現在先辦正經事。」

 

「從認識你起就沒看你做過甚麼正經事。」展昭嘴上是這樣說,還是挪動腳步跟他進了臥室。貓兒明明骨子裡騷的,皮卻還是這麼薄,怎麼都不肯跟他在沙發上試試。他一關上房門就開始一個個的解起展昭上衣的扣子。展昭平常襯衫燙的工整,扣子也永遠整整齊齊的扣到脖子,反而讓他脫起來更有感覺。他第一次幫展昭脫衣服的時候展昭還手足無措,臉頰耳朵都紅了起來,扣子解到哪就一路往下紅到哪。從此白玉堂就堅持不讓展昭自己動手。

 

他把展昭身上衣服一層層的退下,途中少不了長吻輕撫。他展昭的身體還是一樣敏感,白玉堂只要在他貓耳邊吹一口氣,他背上就會一陣顫慄起一片疙瘩。

 

「呦,背上貓毛都聳起來了。」

 

「白玉堂! 你不要……」

 

他們交往到這時候,展昭已經被他訓練的尖牙俐嘴,說不過他的時候頂多瞪他一眼轉頭不理,很少像剛認識時被他氣得七竅生煙,連話都說不出。現在只有在這個時候展昭才會連名帶姓的叫他,像是他在欺負良家婦女,不,良家小貓似的。他快嘴找到展昭耳下一點吸允,滿意聽到展昭無法把話說完。

 

他好不容易把展昭身上最後一層扒下,把他往床上一推以後快手快腳的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了,上床之前不忘從床頭櫃的抽屜拿必需用品。展昭正要伸手來接,他卻快手把展昭雙手壓住。

 

「今天我來。」

 

「不行。這是我的事…」

 

「再跟我說這是你的工作,我就跟你搗亂,到時候你可不要後悔。」白玉堂上次在房裡跟展昭搗亂的下場可壯觀了,展昭大約不想再來一次。他們眼神一番角力,最後展昭還是只好放棄。

 

他讓展昭趴著,從背後幫他循序漸進慢慢擴張的準備過程中展昭一直閉著眼睛,雙手握著拳微微顫抖。他知道展昭身體承受得了他的動作,只是心裡羞恥,反而手上繼續加緊活動。

 

「忍不住嗎? 不如下次我跟媽把同心索要來幫你把手綁起來,你就不用忍著不動手了。」

 

展昭用力跪了起來撐起上身,張開眼回頭瞪他,同時卻咬了咬牙,像是沒法子看見自己的身體被白玉堂這樣捉弄。這樣的美景,白玉堂卻看一輩子也不倦。平常在外面一本正經溫和清朗的青年這時候這種樣子只有他看的見。

 

「同心繩當然不能只綁一個人,所以也要綁上我一隻手啊。不過我們不一起來繩子大概就解不了,你想要綁幾天才成呢?

 

白玉堂嘴上不停調凱,手上也不停動作。展昭掙扎了幾下,像是沒辦法承受想像跟他綁在一起幾天,直到試驗到同時高潮的景象。他中途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白玉堂自然知道找到了地方,一手幫展昭調整姿勢分得更開,另一手惡意的繼續刺激同一個地方。其實他自己也忍的陣陣脹痛,一把火從他下腹直燒全身,恨不得立時投降。

 

兩下,三下……展昭硬氣得很,每次都非得要實在抵受不住,背上隱隱出了一層汗光,才像現在一樣開口。「玉堂……」

 

「貓兒甚麼事? 爺聽著呢。」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展昭腰上搖擺用力,像是要掙脫他的折磨。他怎麼可能稱了展昭的意,順手把手上剩餘的膏劑抹上自己,扶著他的腰一鼓作氣的進入。展昭像是忍受不住低鳴一聲,完全靜止不動,只能不斷快速喘氣,全身肌肉緊繃著不斷微微顫抖。他只覺得眼前一白,被展昭體內的熱度緊實包著,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雙手抱握住展昭腰部。

 

過了太久的一會後展昭才慢慢鬆弛肌肉,白玉堂自然知道可以動作了。 他故意慢慢小幅動作,每次都只稍稍碰到剛才找到那地方,把身體伏低貼著他的背,咬著他耳垂說話。 「欺負你……又怎麼樣呢……難道把爺收了……不成……

 

展昭乾脆不回他話,只用力用自己的節奏往後頂撞他,幾下之後白玉堂終於忍不住放縱大力抽送,一手繞到前頭幫展昭紓解。他低頭看著展昭修長的軀體有節奏的被自己一下一下的拋著,只覺得自己似乎也被甚麼填的滿滿的,忍不住盡情放肆深入身下的灼熱柔軟,讓四肢的酥麻感蒙蓋自己理智,直到聽到展昭再也咬不緊牙關,發出一陣陣喵嗚聲才滿意。

 

他等到展昭悶哼一聲,手上被濺濕一片,自己也因為展昭身體驟然收緊而被箍得一陣快意痛楚,也才縱情在他體內一股一股的釋放。淋漓快感襲捲上他全身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孔,他膝間一軟,抱著展昭往前撲倒。

 

他們雙雙倒在床上不斷喘氣,白玉堂感受著貼在他身下濕熱的皮膚心裡一片舒暢歡愉,也不急著從展昭體內抽身。他看看展昭側著臉伏在床上的樣子,忍不住把頭靠上他的頸窩。

 

「貓兒,體力抵受不住說一聲,我就饒了你第二回。」

 

展昭半瞇著眼懶洋洋的瞄他,嘴角還微微上揚。「自己抵受不住的人才會多說話。」

 

好啊,挑戰書都下來了不接成嗎。白玉堂就近重重在展昭唇上咬了兩口,這才起身讓展昭翻過身體。他用鼻子蹭蹭展昭下腹,抬頭向展昭抬了一下眉毛。「貓天師有甚麼本領儘管出來好了,可別求繞的太快啊。」

 

***

 

幾個激烈回合以後他們才雙雙體力用盡戰了個合。白玉堂讓展昭先用浴室,自在一片凌亂的床上等著。臭貓規矩也真多,不但只能在臥室裡,事後也堅決不讓他幫忙清理。一次他玩笑著握著他說要幫他擦擦巨闕,展昭一整天沒跟他說話---又不是不讓他禮尚往來清他的畫影呢。白玉堂聽著水聲停止,過不多時展昭圍著浴巾走了出來。

 

展昭肩頸皮膚上毛孔都打開了,整個人隱隱冒著帶著肥皂乾淨味道的熱氣。白玉堂把展昭的浴巾都改了紅的,就是因為他喜歡看他這時候半包在紅色裡,努力從剛才的激情裡平靜下來的彆扭樣子。這貓大概不知道自己臉上藏不住事呢。

 

「該你了。」展昭看他盯著他半天不動,忍不住催促。對,這貓也不在自己面前卸浴巾穿衣服。他全身上下他不都看過了嗎,還燥甚麼呢。白玉堂忍不住伸手抓住展昭浴巾一角。

 

「來,爺委屈一點幫你擦吧。」

 

展昭俐落反肘在他胸口撞了一下,白玉堂順勢往後一倒閉目不動。他感到臉上光線被甚麼遮住,瞇著一眼從眼縫偷看,果然還圍著紅色浴巾的展昭用膝蓋撐在他身邊床上,幾撮半乾的髮絲從額頭落下,從他上方往下打量。他忍住嘴角笑意堅持不動。

 

「哼,這白玉堂身前老是找我麻煩,就是打死了也不消恨。現在屍體落在我手上,讓我想想,要怎麼才解氣呢……」

 

展昭自言自語的走到旁邊翻箱倒櫃,接著一陣窸窸蘇蘇的聲音。他聽過了好久沒有動靜,心想該不會還認真去張羅蠟燭之類了吧,他今晚可受不起。他心頭緊張忍不住睜開眼,卻看展昭已經穿好了素色成套的長袖長褲棉質睡衣。

 

「臭貓讓我好等!他吱著嘴彈跳起來,展昭卻只是微笑著側過身去避開他的攻擊。

 

「快去洗吧。」

 

他洗好出來時展昭已經坐在床上等他了。展昭幫他把被子掀起,他也不客氣的鑽進他那半邊被窩裡,他看展昭已經睡意迷濛,忍不住想再逗他說兩句話。「今天那個胸口帶著三串珍珠的女的老找你說甚麼話呢。」

 

「也沒甚麼,她聽說我從前本行,央我幫她母親去邪。聽她形容,大概是衝撞了無頭小鬼。」

 

「貓天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弱女無以回報,只好代母以身相許。」他說的牙都酸了。

 

「說甚麼呢,我都退休了,只好請她另請高明。」

 

白玉堂心裡一股甚麼感覺不對,側身硬是把要睡下的展昭拉起來。「你不幫她?

 

白天那女的趁他走開了的時候向展昭殷殷糾纏,他只看得兩秒,還來不及走近展昭就擺脫了她過來。他只以為展昭外貌出眾招惹了桃花,心中不爽的同時倒也得意。沒想到是真的有事相求的人,也沒想到展昭居然拒絕了她。

 

「你不是要我不再從事危險活動了嗎? 現在我們兩個都是人類,都要為對方珍惜自己生命。相守幾十年對你來說都還太短,我怎麼敢不愛惜自己去攪別人的渾水?

 

他細細看著展昭好一會,才敢確定展昭說話全是真心,不是在說反話激他應允他出手。他應該要心裡感動,卻整個人被一陣涼意包圍,忍不住連連搖頭。「我認識的貓兒絕對不會說這種話,你是誰?

 

「玉堂,你怎麼了?展昭對他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眼神一樣清澈,卻歪了歪頭有點不解。「我是展昭啊。」

 

白玉堂皺起眉頭,展昭卻伸了一隻手過來握住他一手。「你在這裡是人,我是你的展昭。我們兩個可以在這裡廝守一輩子,這樣快活的日子你想過多久,就可以過多久。這樣不好嗎?

 

白玉堂終於明白有甚麼不對跳了起來,大怒指著展昭。「你! 展昭他仁義為懷,絕對不會因為私人感情見死不救。我不管你是甚麼妖怪,這樣行事還敢冒充他?

 

「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可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你明明想把我圈在懷裡,讓我只屬於你一個。這裡是屬於你的夢境,你的想望自然最大。還是你改變了心意,這個美夢對你來說還不夠完美? 只要你願意留下,我自然配合你,做最符合你心裡完美的那個展昭。」

 

白玉堂額頭汗水梣梣流下,終於驚醒,這才想起來他現在應該在沖霄閣裡,八成是觸動了甚麼機關開啟了陣法,這才掉了進來。他握緊拳頭,卻見眼前的展昭緊張看向他,連眼神都跟他的貓緊張他時的眼神一樣,卻更多了一分溫柔魅意。

 

「玉堂,你做甚麼呢。展昭已經死了,你就是受不了刺激才開始做夢的。你現在出去也只是為他收屍,還沒走到出口就要陷入瘋狂。不如留在這裡,我會讓你相信我就是你的展昭……」

 

白玉堂胸口一震,只覺得腦門一陣暈眩,眼裡看到的展昭面容又熟悉又模糊。貓兒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展昭是九命怪貓,怎麼會死? 他想起一路上那些太接近他的的暗器箭矢,難道展昭……?難道他……? 所以他才會在這裡?

 

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剛剛他在這裡的回憶都是假的,這假展昭又怎麼會跟他說真話? 他想起剛相識時正正經經跟他交涉的展昭,還不認識他自在抱著貓微笑的展昭,被他灌下一罈女兒紅的展昭,跟他綁在一起的……如果展昭不在了,難道他要回到從前,那樣自己孤單一個再活個百年千年? 他心中一片酸苦裂痛,忍不住大喊,

 

「我就是出去抱著他的屍體也勝過對著你!

 

白玉堂傷痛之下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周遭的世界彷彿在他身邊慢慢崩潰瓦解。他甩開夢裡的展昭閉上眼睛,努力不去聽那熟悉語音說的話,重覆想著他要醒過來。不論是死是活,他的貓兒還在外面一個人等著他出去。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一片寂靜,他才睜開眼睛。只見自己站在沖霄閣裡,直立在他前面的展昭兩指搭在他的眉間。展昭把手收回,表情複雜的看著他。

 

「醒了嗎?

 

展昭只有在特意想冷靜下來的時候才會跟他用這種音調說話。他心頭一鬆,忍不住撲了上抱住了他,好久以後才捨得放開。他雙手抓住眼前展昭雙肩,不由自主的想起夢中的展昭。

 

「剛剛那是…」

 

展昭認真思考兩秒才回答他。「似乎是針對人心弱點的幻境陣法。幸好你自己動念想出來,我才能從外面拉你一把。從現在開始我們走近一點,不要走散。」

 

「你看到我剛剛的夢了嗎?

 

「沒有。」展昭一臉坦然的搖搖頭,轉身就要往下一層的出口走去。白玉堂征征看看展昭背影姿勢和他行走動作,突然笑了一笑,小聲說了聲「才怪」,這才追了上去。

 

「沒理由只有我做夢了,貓兒你做的是甚麼夢?

 

「我剛才沒有做夢。」

 

「當面扯謊。臭貓不要小氣了,說出來分享一下會怎麼樣呢?

 

「我聽不懂玉堂想說……」

 

***

 

下一層樓已經接近頂樓,樓層面積小了很多,幾乎一眼望去就可以看盡整個平面空間。這層樓沒有窗戶,四周加建了的牆上只有幾個細小氣窗能提供光源。展昭跟白玉堂知道這樓除了實質的機械暗器還有無形的幻境陣法,走的就更小心翼翼,兩個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白玉堂一手半橫在展昭身前,一步一步前進的同時眼看四面耳聽八方,全身神經都敏感到極限。他腳步踩到樓層中央的時候感覺不對,要拉著展昭急往後退的時候卻已經遲了。只見一道牆從上方快速降下,把他們來路牢牢封死。

 

「怎麼會這樣!他們奔到牆前時已經晚了,那牆建的厚實堅固,無論他們怎麼敲打搖推都紋風不動。展昭轉身繼續向前走,白玉堂自然會意馬上跟上。如果有出去的路,一定不在這機關牆邊。

 

他們到了另一頭卻同時心頭一涼。角落應該是往上的出口被堵的死死的,看起來像外延升的樓梯只有幾階,一轉彎就只通往一道死牆,不走到距離樓梯半尺卻絕不會發現。他們這時候自然明白了為什麼之前幾層樓往上樓梯都設在轉角延升的位置--- 他們習慣了門後樓梯就是出口,到了這裡自然不會對無法看見出口全貌抱有戒心,走到樓層中間自然啟動機關,把自己唯一的出路封死。

 

他們花了幾個鐘頭把每面牆和地板逐吋敲了三次,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機關。白玉堂剛才踩到的地方就跟正常的地板一樣。

 

「哈啾。」

 

「貓兒,你不會挑這個時候感冒吧?

 

「你不覺得這裡越來越冷了嗎?

 

其實白玉堂早就感覺到身邊溫度漸漸降低,只不過有時候不把話說出口,可以有事情沒有發生的錯覺。

 

「一定是這些牆外面有些甚麼機制把熱吸散出去。照這個速度降溫下去,這裡很快就會變成一座冰庫的。」

 

「好啊,要活活把我們冷死!白玉堂心中煩躁,轉頭看見展昭雙臂環胸,雙手在自己臂上摩擦的樣子更是怒火中燒,一把扯著展昭在牆角坐下。展昭的手腕摸起來好涼。

 

「先休息一下再說。」

 

展昭也不拒絕,貼著他盤腿坐了下來。他們貼得很近很近,近到白玉堂能感覺到展昭全身微乎極微低頻率的顫動。

 

「上面那些氣窗都跟外頭相通,再怎麼降溫也冷不死的,只不過我們的體力消耗起來快了一點而已。」

 

「這趙玨如此歹毒!白玉堂重重在自己腿上捶了一下,過了一會胸中憤恨實在不解,又搥了一下,「都是我這腿,偏偏要去踩甚麼機關!。」

 

展昭歪過身來牢牢捉住他的手腕。「玉堂。」

 

他看到展昭看著他的那汪眼眸,脾氣再也發不出來了,只好深深呼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好,我們先休息一會,等等再想辦法。」

 

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隨著時間變換,三天一眨眼就過去了。白玉堂雖然不用每天吸食血液,肚中卻已經空空如也,身邊又有一個活熱鮮香的人,跳動的脈搏聲直激得他牙都癢了起來。展昭為了保持精力,大部分的時間都坐在原地閉目養神。他神色態度鎮定如常,嘴唇卻蒼白乾燥,精神也有些萎靡。

 

白玉堂站起來踱了幾圈,時不時隨意在牆邊踢上幾腳,看能不能幸運瞎碰到遺漏的開關。他回到展昭身邊重重一屁股坐下,看向身邊的人類。

 

「你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

 

展昭眼睛沒有張開,只嗯了一聲。

 

「那趙玨要把我們活活餓死渴死,可沒有想到來的人有隻殭屍。他推算你大概已經活不下去以後,自然會打開機關,要親眼確認他的仇人是否的確死亡。如果我們可以撐到那個時候,就可以趁機逃出生天。」

 

「……你會咬我嗎?

 

白玉堂心裡推敲了半天的事被展昭一語道破,也不意外。他本來盤算著展昭既然和他交往,一定不能歧視殭屍。只要他能照看著展昭轉變期間不讓他傷人,以後就讓他跟著他喝儲好的血漿,也沒甚麼好後悔的反正讓殭屍變回人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何不試試他們唯一的生機?

 

他呆看著展昭長長的睫毛和他面容輪廓,剛剛在心裡打好稿子,要用來說服展昭的話突然說不出來。他心裡百般掙扎,思緒反覆轉換,突然長嘯一聲,直振得些許灰塵從天花板紛紛掉落。他又過了好久才一把拉住展昭,讓他把背半靠在自己胸上。

 

「我怎麼能讓我的貓兒變成人不人鬼不鬼,要靠吸血維生的怪物? 下輩子我們把現在沒能做完的事補上,也就是了。」

 

展昭睜開眼睛轉頭看向他笑了一笑點了個頭,像是從心底感到輕鬆愉悅。

 

白玉堂看到展昭這樣,也冒出一個對應的笑容。「想當初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打的多熱鬧,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樣,沒想到就要死在一塊了。」

 

「我們本來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能跟你死在一起,我也沒有遺憾了。話是這樣說,要是趙玨在我死後真的開了門,你可要想辦法脫身。」

 

「笨貓就是笨貓,剛剛說的話是坑你的呢。趙玨也是殭屍,能活幾百年的人哪能這麼沒有耐心? 他都籌畫了這麼久,不等到這房間裡的人變成白骨是不會開門的。能有幫你報仇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放過,不過我看你要寄望小咪了。只可惜…」白玉堂突然眉頭一皺,像是想起甚麼。

 

「玉堂你還有未了的心願?

 

「殭屍要吸血才能永生,大概也要血都乾枯了才死得了,不知道你過去多久以後我才能渴死。難受也就罷了,我們不一起去奈何橋報到的話,不知道下輩子各自會被分發去哪裡呢?

 

展昭微微一笑,「我在橋前等你,不先喝那碗孟婆湯就是了。可惜你要看著我的屍體慢慢腐爛,可能不太好受。……嗯?

 

展昭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甚麼不解的難題。

 

「怎麼了?

 

展昭慢慢從原地站了起來,腳步似乎浮浮的有些不穩。白玉堂連忙搶上前去扶住他,把他的重量搭在自己身上

 

展昭抓著他的手轉過身來,指頭在他臉上揮舞幾下,又要白玉堂閉上眼睛在原地轉個幾圈。白玉堂雖然不知道貓天師在做甚麼法,卻知道事關重大,也就不問一一照做。

 

「我教你幾句咒語,你背起來以後在心裡背誦,然後眼睛閉著跟著我走。

 

「把你當導盲貓就是了? 好。

 

白玉堂閉著眼睛聽著展昭中氣有些不足,卻和平常一樣儒軟清朗的聲音,兩三次就把一長篇古怪咒語背起來了。他跟著展昭牽引著他的方向走,心裡不斷念誦著咒語,直到第三次才突然想起: 這樓也就這一丁點大,他們這樣毫不轉彎的走怎麼還沒撞牆?

 

「可以睜開眼睛了。

 

白玉堂睜開眼睛,只見展昭站在通往上層的樓梯上幾階,那片死牆卻不見了。他自己站在樓梯邊應該要是封死的牆壁處,身邊卻是一片空曠,樓層靠外的一面壁在他身前半尺,上面居然有跟下面幾層一樣的開放式窗戶。他腹裡飢餓感突然消失殆盡,展昭看起來也精神洋溢,直立在樓梯間往下微笑著看他。

 

「貓兒你變甚麼戲法?

 

「我想剛剛樓下的機關大都古早簡陋,又依靠簡單機扭原理,像是一個人買了零件花時間慢慢安裝上去的。這層樓的設計需要大型工程,那趙玨不願意請人改建安裝留了線索,總沒有辦法自己砌灌出這樣一道機關牆來吧? 再說這沖霄樓裡目前最危險的關卡反而是剛剛的幻境。他手上既然有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法術卷軸,也許這整層樓的布置都是幻覺也不一定。一開始的機關陷阱應該都是要我們想偏的錯誤線索。」

 

「你是怎麼想到的? 白玉堂跟著展昭往上走,感覺自己彷彿剛從夢裡醒來,腳上踏著樓梯的觸感反而不真實。

 

「多虧了你剛剛長嘯一聲。我們如果真困在厚實封死了的房間裡,在六面水泥塊挖空了的中心裡產生的回音震盪應該要能把人震聾,剛剛卻沒有甚麼回音。再說以我們的底子,怎麼能餓個兩三天就精力全無,討論起後事來了? 如果不是意志被人入侵動搖,灌輸了被困必死的念頭,也不至於這樣。你也聽說過把人矇上眼睛,在他腕上割上淺淺一刀再慢慢滴水,隔天這人就會被自己的想像力殺死的故事。

 

這貓剛剛說著那些話的同時居然還分心聽著周圍動靜。眼看他們就要到達最上層,展昭站在門前突然停步轉頭。

 

「那些布置,趙玨也可以選擇真的實地搭建起來,我們反而不容易逃出生天。他選擇用幻術,是要看到以法力見長的展家後人在明明有出口的情況下活活把自己困死。這個人心機之毒,對我怨恨之深,已經不能用常理推測。最後一層不知道還有甚麼厲害關卡等著我們。」

 

白玉堂看看展昭,連話都不說了,直接收出一手。展昭見了也伸出手來跟他相握。他們感受著對方握著自己的力道溫度,胸中流盪著同樣一股熱暖澎派。

 

「走吧。」

 

「嗯。」

 

 

 

 

. 最後

 

他們終於到了沖霄樓頂。

 

這層樓的擺設跟VCR裡一模一樣,小小的空間裡只有一個高桌。白玉堂和展昭仔細觀察周圍,卻沒有發現甚麼機關。他們小心走到桌前,展昭先把慎重把卷軸檢視一遍,感應確認樓中沒有還未啟動的幻境法術,把它捲收起來以後才拿起旁邊的筆記本。過程中白玉堂戰戰兢兢的護在展昭旁邊,深怕他們又觸動甚麼陣法,這一層樓卻像是完全沒有布置一樣的任他們把具有法力的卷軸收起。他們直到展昭收好兩份文件離開桌子兩步以後才噓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要找出趙…」

 

「咻咻咻---

 

「貓兒---

 

說時遲那時快,看似簡單的木製高桌居然內藏機關,密集的箭雨往展昭背後射來。白玉堂看展昭來不及躲閃,直接縱身往前一撲,擋在展昭前面把箭概括承受了。展昭被一股大力從旁推的撲倒在地,轉過頭來才看到白玉堂身上中的密密的箭傷,衣上染的大片鮮紅。

 

「玉堂!展昭只覺得滿目望去盡是血色,耳裡反而一片寂靜低鳴。兩秒的瞬間變的極度緩慢,似乎周遭的空間完全扭曲變形。他直到搶到白玉堂身邊,一手扶住他的肩頭一手握住了他手,才又恢復知覺。「玉堂!

 

「沒事…咳咳…」白玉堂胸上也中了一箭,一邊掙扎著說話一邊咳血。「我從來沒這麼慶幸過爺是殭屍…」

 

「不要說話!展昭雙眼燒紅,心神劇震的同時眼前泛起一陣濕潤。他抱扶著白玉堂正要往出口走,卻聽到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從出口轉進來一個人,卻不是趙玨是誰?

 

「展天師,歡迎光臨啊。我這些箭上都塗了一點自己的研究成果,本來是要送給你當見面禮的。沒想到你的朋友倒是急著先幫你收了。可惜,可惜啊。」

 

要報復展家後人,除了讓他在有出口的地方把自己困死,就是讓他變成殭屍。展昭正要摸出巨闕,趙玨卻先亮出一把手槍。

 

「活了這麼多年,科技真的是日新月異啊。從前手槍可稀奇得很,現在只要有門路,慢慢想辦法也可以弄來一把。我的子彈可都也塗上了一些殭毒,展先生還是不要亂動了吧?

 

「你想怎麼樣?

 

展昭看著趙玨,嘴裡一邊敷衍著心裡一邊飛快盤算。從這個距離用巨闕是不行的,他還沒有搶近身,子彈已經先打到他了。投擲暗器攻擊趙玨握著手槍的手部也有危險,趙玨不需要取得準頭,只需要擊中自己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劃破皮膚見血他就輸了。照道理召喚出神龍是最好的方式,可是白玉堂已經重傷在身,能不能禁得住神龍在他鄰近施展神力的震撼?

 

他忍不住轉頭看了看白玉堂,兩個人四目相交片刻。白玉堂從地上緩緩坐起,像是毫無痛覺的面無表情,把身上殘餘的箭支硬生生拔出體外,大股鮮血也跟著從他傷口泊泊流出。

 

「玉堂,你做甚麼?

 

白玉堂站了起來,眼睛並不望向展昭,毫無聚焦的雙目無光。他先是嗅了嗅下四周,接著跌嗆著往展昭的方向前進了兩步,野獸般的吼了一聲,露出了兩隻森然利牙來。白玉堂竟似在這緊要關頭被自己的血味激的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玉堂,你支撐著點!展昭對著白玉堂語聲焦急,卻不敢走近他。

 

「啊,這樣最好。」趙玨面露滿意微笑,往旁退了一步,手上槍口微微下垂,瞄準了展昭的腿部。

 

「你的朋友要轉變啦,我就好心讓你為了朋友犧牲好了。你們這些除魔衛道的人不都應該特別有慈悲之心嗎? 佛祖都割肉餵鷹捨身飼虎了,你展天師為了朋友捐一點血不算甚麼吧? 不過人成殭屍以後第一次進食前會特別餓,不知道你撐不撐得過去呢。」

 

趙玨話才說完,白玉堂就往展昭狠狠撲來,展昭靠身法挪移閃避,神色緊張。「白玉堂,你睜開眼看清楚,我是展昭啊!

 

白玉堂對展昭的呼喊渾然不覺,接二連三的發動攻擊。這頂樓地方不大,動用起能力的白玉堂又快的猶如鬼魅,只見白中帶紅的身影幾次跟展昭擦身而過,險到極點。展昭臉色一懍,抓出巨闕把劍身甩出,連說話都有了些許哭意。「玉堂,你再不醒醒,我就只得為了大義…」

 

他話都還沒說完,白玉堂就躍起縱身向他撲來,眼見他攻勢凌厲,展昭也舞動手中巨闕迎上。巨闕觸及敵身之前的剎那卻偏了一偏,白玉堂正好藉著劍身著力在半空改變方向,一腳把趙玨手上手槍踢飛,這時候巨闕也跟著攻向趙玨,一劍刺穿他的右胸。

 

趙玨本來正在欣賞好戲,等到意識到自己被也是殭屍的白玉堂攻擊,胸口已經一片劇痛。他低頭看著從自己體內貫出的利器又看看眼前兩人,才明白剛剛這兩個人藉著幾次一追一逃變換位置,不知不覺中已經把他夾在中間。

 

「咳咳…咳咳咳…」白玉堂這時候已經滿頭大汗,力氣用的七七八八。他順著退勢坐倒在地上,牙也收了起來。「貓兒快收了他,爺沒有多少血好流了,得趕快回去補點。」

 

展昭握著巨闕正要催動法力,卻被一股莫名大力推的往後飛,連落地時站穩的餘地都沒有,直接跌在白玉堂身邊地上。一個穿著長裙的女人從出口走了進來,慢慢的踱到趙玨身邊立定。

 

「將…將臣。」展昭體內一陣氣血翻湧,一手摀著胸口。他心裡飛快閃過 [今天我們兩個都要死在這裡] 的念頭,轉頭望向身邊的白玉堂。白玉堂正死死盯著將臣,臉上表情變幻不定。

 

「我一路跟著你們上來,本來是想問你們一個問題。正好看見你們要殺他,我也就不得不出手。我上次入世的時候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定下交易,他幫我研究人類進化成我們殭族的轉化機制,我就賜他長生不死。我既然已經應允過他,是不會讓他死的。」

 

展昭恍然大悟,忿然出聲。「是妳! 甚麼採到蟠桃粹取出的精華中有殭毒,其實是妳給了他妳的血,妳……!

 

原來趙玨以前研究主題一直是草藥中讓人延壽的成份。將臣上次入世正好遇到在荒山野嶺冒險採擷一樣罕有珍草的趙玨,她跟趙玨一談之下覺得有趣,就在他心甘情願的情況下咬了趙玨,還給了他一瓶自己的血液讓他研究。趙玨轉變成殭屍以後一直隱藏身份,等到從將臣血中提煉出感染元素,就自行找了不知情的自願者做人體實驗。被注射的人雖然成為殭屍,卻失去了感染他人的能力,也都保持著人性。他還來不及改良自己的研究,就被當時的展家傳人找上門來。他隨機應變,編了一套採得野生蟠桃的胡話,又裝成悔不當初的平凡科學家做出自盡的假象,居然讓他瞞了過去活到現在。

 

「你的大伯知道這件事以後反應也跟你一樣,然後就來找我拼命了。」將臣嘆了一口氣,向白玉堂看去。「我實在不懂,成為殭屍以後可以跟心愛的人永不分離,就算暫時分開,在世道輪迴中終究還是有等到對方的一天。能讓一雙戀人活著不老,這麼好的禮物,你為什麼不要? 你剛剛為什麼不咬他?

 

白玉堂伸出一手覆蓋展昭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甚麼顫抖著的手掌。展昭察覺他的手也微微發抖,下意識的回握。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寧願自己忍受千百年的孤獨,也不能把我的貓兒變成怪物。再說像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永生有甚麼好? 你活了這麼久,有沒有一天是過的快樂的?

 

將臣看著他們,過了好久才又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明白。」她把趙玨身上巨闕拔出往展昭面前一扔。「你們走吧。」

 

白玉堂看展昭接了伏魔劍要往前衝,急忙一把抓住他。展昭直盯著將臣一臉憤然,竟要不顧他阻攔再往前攻。他緊緊抓住展昭心下一驚: 他認識的展昭一向冷靜多智,可從不像現在一樣衝動。

 

「你攔著我做什麼?

 

「我是不想你死!

 

白玉堂和展昭對瞪半晌,展昭才像是勉強冷靜了下來,轉頭望向趙玨。「好,那操縱水妖的符咒我們就拿走了。你往後再為非作歹,就算你有多大的靠山,展昭還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他說完也不多看將臣一眼,和白玉堂互相扶持著走了。

 

***

 

白玉堂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被人關過禁閉過。

 

他被扶上車以後就不省人事,一醒來就在小算命館的客房裡。他雖然中了些箭傷失血過多,可是殭屍修復肉體的速度本來就比人快,多買些血袋多喝些血也就補回來了。展昭卻再也不准他下床,包扎擦澡都一手包辦。一個星期之後他試著起來走動,馬上被展昭押了回去,瞪著他的表情大有 [敢動一動我就收了你] 的氣勢。

 

「臭貓,死貓,下次你受傷看我怎麼整你。」他整天只能躺在床上,無聊到都想用左手跟自己右手打架了。

 

「師父也是為了白叔好啊,你剛回來的時候暈了整整一天,我們都嚇死了。」小咪走了進來,把從陷空搜括來的血袋堆在一邊。「白叔你家的血庫怎麼跟小叮噹的口袋一樣,每隔幾天都會自動充滿呢?

 

「西市郊的不是有個附捐血站的小醫院嗎? 我捐的。顧捐血站的保安也是個殭屍,我請的。他只要負責往我家送貨,其他時候就當普通保安就好。」

 

小咪動手收持床邊地下被白玉堂隨手堆放的衣物。「啊,怪不得老頭子常說有錢能讓鬼推磨,原來有錢想讓殭屍推磨都成。以後這裡也要放一些儲存才行。頭一天的時候師父急得像甚麼一樣,割了自己的手就往你嘴裡餵。」

 

原來臭貓手上的繃帶是這麼來的。他就說嘛,他在沖霄樓的時候可沒受傷啊。白玉堂想到又得意起來,還不是爺跟著去的功勞,展昭要是自己去闖,哪還能直的出來?

 

「一樣是躺著養傷,我回陷空去不是一樣? 這小破房間的床硬的跟甚麼一樣,這床單還不是純棉的,真是委屈爺了。我要去告你師父虐待傷患。」

 

展昭板著臉抱著幾捆紗布走了進來,八成甚麼都聽到了。小咪吐了吐舌頭,「師父回來啦,你慢慢告吧。我先出去了。」

 

展昭在床側坐下,照常幫白玉堂把上衣脫下,一言不發把覆蓋傷口的紗布塊一一取下。其實白玉堂身上的傷口大都癒合開始結痂,展昭還是拿著沾著消毒藥劑的棉花棒清理四周皮膚,又塗了一層在殭屍身上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生肌靈藥,等到乾燥以後才換上乾淨包裹。他處理完傷口以後又拿了一條半乾熱毛巾幫白玉堂擦澡。

 

白玉堂也隨著讓展昭擺弄,被拍一下肩膀就起身,拍兩下就轉身,生平第一次跟展昭這麼合作無間。「貓天師伺候起人來美的啊。不如你酒吧不要做了,我請你當看護吧。」

 

展昭只是瞪他一眼,拿起毛巾就要離開。白玉堂回想起展昭第一次幫自己包扎止血時的動作神情,心頭一軟,伸手抓住展昭手腕,把他拉得又坐了下來。

 

「那個將臣,大概就是當年咬我的人。」

 

那時候已經重傷的自己抱著倒在地上的同伴屍身傷心欲絕,回頭毅然用同歸於盡的打法向敵人撲去,卻被那張臉的主人一把制住。她咬他之前還問了他一句。 [為什麼不好好的活著偏要尋死呢? 一起死真的比較好嗎?]

 

當初被咬和轉變的痛楚深入心肺骨髓,光是回想那畫面都似乎又經歷了一次。

 

「聽她話裡意思,我也猜到了一點。」他一手被握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展昭坐在他面前,關心專注的盯著他看。

 

白玉堂只要看見他那雙眼睛,心裡就有股衝動。「看看你這樣子,你上輩子是隻貓吧? 搞不好你以前跟小咪還是父女。」

 

展昭也不回嘴,眼裡的擔心多過一切。白玉堂在心裡嘆了一聲,只好找些話題轉移注意力。

 

「那甚麼筆記已經給狐狸他們去研究了吧?

 

「嗯。昨天歐陽大哥剛打了電話過來,說智化大哥很有突破,最近一直留在實驗室,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雖然不能保證甚麼時候能做出解藥,不過很有希望。」

 

白玉堂想像歐陽春這時候的處境,不由得幸災樂禍心情大好。「可惜被那趙玨溜了去,那時候你動作快點收了他就好了。」

 

展昭倒是不以為意。「趙玨在忘情吧召喚水妖,自然是衝著我來。不過水妖附著的對象偏偏是將臣,也不知道是意外還是他有心。」

 

「如果是有心呢?

 

「也許他後悔變成殭屍,對將臣心有怨懟,看到將臣也在酒吧正好藉機報復。他這些年來執著報仇心懷憤怨,把對自己當年一念之差的悔意和苟且偷生的侮辱轉變成對將臣的恨意,也是有可能的事。如果是這樣,他活得其實也不太舒服。」

 

「貓兒,不是我批評你,你的同情心也要看看放在甚麼地方,用在甚麼人身上。你啊……」

 

展昭笑了一笑。「我們離開前提醒了將臣誰在背後操縱水妖,她雖然答應了讓趙玨不死,不過也不見得會善待反叛自己的人。以後他可能活得更不舒服。」

 

白玉堂打了個冷顫。「有時候死不了更難受。貓天師手段真狠。」

 

「過獎。把你傷成這樣,只被巨闕傷了一下似乎太便宜他。」

 

展小貓果然心機沉重報復心又強,以後真是辛苦爺了。「說到傷,跟他動手的時候似乎扭了腳,你幫我看一下吧。」

 

展昭聽到居然有他沒有照料到的傷處,急忙站起身來彎腰要幫白玉堂檢查。白玉堂趁他分心一把扭了他腰往床上摜,展昭一時不察,居然被他整個人扔到床裡邊去了,半邊身體還倒在白玉堂身上。白玉堂一個翻身把他往裡推順勢壓住,一隻手做勢就要把他的胸口衣領往下拉。

 

「這些天都是你給我上藥,誰知道你有沒有受甚麼大小內外傷呢? 我好心幫你看看吧。」

 

「白玉堂,你又在發甚麼瘋呢,你傷都還沒好……」

 

「所以你不要這麼用力掙扎讓我省點勁啊,還推,碰到我傷口怎麼辦?

 

「你不要得寸進尺了,我今天絕對不會依你!

 

小咪端著公孫策獨家練制,對殭屍不知道有沒有效不過一定很苦的藥站在門口,聽了聽裡面動靜以後又往回走。公孫策正好過來,看到小咪不禁好奇。「怎麼不進去呢?

 

小咪騰出一手指指裡頭,公孫策聽了兩秒也跟著她往回走。「那藥就放在保溫箱裡,回頭再端去好了。」

 

說來說去,還是要讓白叔喝。小咪抿著嘴笑了一笑,心想著白玉堂真會得罪人,改天該提醒他怎麼樣討討老頭子歡心才對。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冬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